【明日方舟同人】元夕,和夕小姐共度


深夜,飄起了小雨,稍冷。酸風裹攜著雨絲,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在玻璃上,讓本就空曠的會議室更顯靜寂。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室內的筆沙沙作響:我仍點著燈,坐在桌前聚精會神地批閱文件。直到最后一份被批上“已閱”的公文被歸進檔案袋,我才長長地抒出一口氣,雙腿一蹬,連人帶椅飛出幾米,伸了個懶腰。
今天是元宵節(jié)耶,他們應是載歌載舞,在歡慶佳節(jié)吧。忽然瞥到一旁掛起的日歷,我不禁感慨。
其實我并非是自恃清高,煩厭于這樣的熱鬧晚會;只不過因為過去徑常翹班而讓文書組的干員苦不堪言,所以今日他們集體“罷工”,以致我不得不包攬下全部的工作,一個人支撐到了現(xiàn)在。我揉揉眼睛,休息了一陣,然后抱起一摞檔案袋離開了會議室。
作為迎接大炎傳統(tǒng)的元宵節(jié)的裝飾,走廊上很早就已經(jīng)掛上了各式各樣的燈籠。在柔和溫馨的燭光的照射下,緞面面上的書法與繪圖顯得尤為瑰麗奪目,令人目不暇接。
可是我的視線很快被一幅畫作吸引過去。在這條充滿了節(jié)日氛圍的走廊上,它像一位誤入繁華的素衣女子般靜靜地懸掛在墻上,在一眾香粉飾金的華貴中格外突兀。
就像是有人故意埋設的陷阱一樣。
我細致地審視著畫。憑借燭火,我看清楚了畫作末了的幾個字符。
作者:年
她什么時候會畫這種東西了?
接著我回想起今早出現(xiàn)在辦公桌上的一張紙片,其上字跡極似年的筆觸,內容大概是她作了幅畫,但丟了,拜托我找到后暫作保管,她過后去取。
......
不管怎么想都太可疑了。
但是本著“做好事”的原則,我還是揭下畫卷帶回了宿舍。

這是一幅風景畫,畫的是一座城鎮(zhèn)。傍山而居的城鎮(zhèn)。流水穿街而過,古居隱于群林,它們與山林融為一體,極具自然氣息。但不盡然,因為圖中時分正值元夕入夜、華燈初上之時,城市中可見到處游走叫賣的商販,呼朋結友的文人,盛裝觀燈的女子,滿街花燈炫目,遍地百樂齊鳴。
我將畫卷掛于床頭,躺在鋪上遠遠地欣賞它。我并非專業(yè)的鑒賞家,卻仍能透過古紙濃墨看到作者的孤寂愴悲:畢竟只與繁華相隔一汪清流的竹林里,那堵斑駁的墻院內,一名步入古稀的老人正研墨作畫,身旁無人相依,惟有一池青蓮。
真是讓人愈發(fā)迷茫。我確信題字出自于年,但是這幅畫作的筆觸與內涵更使我覺得它應為夕的作品。我陷入了邏輯的死門中。
于是在困惑的漩渦里,加上一天的疲憊困頓,我睡著了。
再度醒來,身體依然疲倦,我很想翻個身重新入眠,可是做不到了。因為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遭的事物全都變了樣:沒有冰冷的合金墻面、擺滿古籍的書架,就連那幅畫,也一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堆砌成丘的畫卷,掛滿橫梁的畫筆,以及幾柜的衣物。我從床上驚起,對自己的穿越感到茫然。
不過很快我就知曉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了。我掃視四下,發(fā)現(xiàn)了一只可愛且熟悉的生物——“阿咬”。它小跑過來,與我對視一陣,接著銜起我的衣擺就往外拉。
很明白了,這里是夕的畫卷世界。至于我是如何進入的,就不得而知了。
阿咬帶著我四處游覽,如同主人領著客人參觀自己的新居。我們依次穿過繁茂的竹林、像是被阿咬頂塌的矮墻和雖在冬季但卻仍然開滿了蓮花的清池,最后在書房門前停下。門敞開著,往里立著屏風,隱約可見其背后的倩影,坐著,似在執(zhí)筆。
“那么,里面那位,便就是夕了?”
阿咬點點頭,同時又頂著我往前挪了幾步。
“可是,你不進去嗎?”我才一回頭,就發(fā)現(xiàn)阿咬已經(jīng)追著蝴蝶跑遠了。我頗為無奈。
記憶中,我與夕的交集其實并不多,因為她不常離開畫境,少與人來往,性格里也以冷傲為多。稍有點印象的,是年節(jié)前被年拉著翹班陪她找夕吃火鍋。那一次也是在畫中,三個人圍著一起,加上阿咬。不過氣氛很微妙:只有年在喋喋不休地談天說地、暢意飲酒煮肉;夕偶爾動筷,多數(shù)時間只是靜坐不語;被夾于二人之中,我頗感尷尬,只有一直替阿咬夾菜;它則以充滿疑惑的“咕?!被貞?。那并非一次愉悅的會面,夕或許對攪她清凈的我極感厭惡吧。
我走進書房,輕喚了一聲她的名諱。
居中的屏風像是有人拉動一樣,忽然迅速向兩側移去。屏開便見人,夕端坐在桌前,右手握筆,正全神貫注地繪制一幅新作。我便不再多言,靜立堂前,默然地望著她揮毫。
不知許久過去,夕終于停筆合硯。她一邊整理畫卷,一邊向我提問:
“不知博士有空來此破畫中尋我是謂何事,莫非我那年姐又惹出了什么禍端?”
感覺夕今天有點不對勁啊。
“沒有,年挺安兮的。今月元宵盛會,我順路來拜訪你,”從包里掏出一個燈籠掛飾和兩張劇院票遞給她,“最近龍門上映了部電影的續(xù)作,一起去吧。”
原本打算和斑點一起去的。
“既是元夕,何不與大家一起歡舞慶祝,笙歌整夜,而要來擾亂我的安寧呢?”夕盈盈笑了起來,順手接下了我的禮物。
違和感更強烈了。
“我只是偶然至此,再待會自會離開。不過既然元宵尚未結束,不知夕小姐能否賞臉,與我一同上街觀燈?”在路過蓮花池時,我便大概知曉所處的畫了,現(xiàn)在還能隱約聽見遠處的歡聲笑語。于是我大膽地邁出一步,伸出手,向她發(fā)出了邀請。
夕先是一愣,接著忽然兩頰羞得通紅,雙手無處安放,視線飄忽不定,“唔......這、這個,也不是不可以。那......我先去換件衣裳?!毕芸炫艹隽藭?。
那種強烈的違和感源自今日夕的談吐。與往昔不善交談的宅畫少女形象不同,現(xiàn)在的夕仿佛被年附身一般,言語中到處可窺見她的影子;尤其是那種挑逗的語氣。更被夕學得活靈活現(xiàn)。過于怪異,引起不適。
于是我坐下來等候。這時我無意中瞥到桌案上攤開的一本書,叫《學會如何與人交流》,作者是年。
......真有你的,年。

又過去了一陣,夕終于換好衣裳,陪著我前往街市。
“你也應換件外裝,博士,”她似頗為嫌棄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取了件青墨色的長衫讓我換上, “總穿著風衣有些單調?!?/p>
我無辜地笑笑。 “那你也該與我配把折扇,好使我像位書生?!?/p>
”那不成。我這把還是說書時的裝備。我視之若珍寶,可不能予你?!?/p>
“我倒認為:俊俏書生和靚麗才女,與這幅畫卷,更加般配?!甭砸换厥?,便見夕面頰移上紅霞,青眸飄忽。似乎是發(fā)覺我的目光了,她打開折扇,將玉臉藏于其后,不再看我,只在口中悄聲嘀咕著:“貧嘴?!?/p>
我們一路有說有笑地踏入燈節(jié)盛會。

十五之夜,繁華街市,元夕盛景,遠觀畫卷實在是不及身臨其境這般真實與震撼,畢竟在如玉壺般明澈的月亮的照耀下,面對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瑯滿目的商品,花燈炫目,樂聲盈耳這幅景像,我胸中猶有萬言卻不能發(fā),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應止于何處。惟有無言,盡攬萬情。
“看來我們挺準時的,”我指了指天空。夜色下幾枚焰火騰空而起,一聲炸響,“嘭”,染亮了整個城鎮(zhèn),繽紛如落雨。
但夕對此無動于衷。她說:“我不太喜歡煙花展演,因為它總讓我回憶起那個愛捉弄人的姐姐。”
她還真的很記仇啊,
焰火秀結束后,我們繼續(xù)閑游,漫步于潤澤的青石板路上。皎月已行過半空。可游人卻未有絲毫減少,兩側商販仍在叫賣,聲音縈繞于空。
夕忽然駐足,卻又立馬匆匆向前趕去,仿佛在規(guī)避何物。循跡看去,她先前目光停留于一處商雄,賣的是玉鐲類的裝飾品。我瞄了眼她:見我遲遲不離,夕又折返回來。
“怎么,不買一個?”我貼近她耳邊呢喃。
夕稍稍遲疑,很快便似說服了自己般堅定地搖搖頭。 “這等物件屋里多的是,倘若沒有再畫個便是,無須費心?!?/p>
“攤主,可否幫我取下那個首飾!”我朝正在與人攀談的攤主招呼道。 “喂!你干什么······”夕在一旁扯了扯我的長衫,低聲嗔怪。
我對夕的印象多數(shù)都來自年對她的評價,特別是在酒足飯飽后,年就特愛用她倆的故事來對這個“傻妹妹”評頭論足。因此,面對當前的情形,年曾給出的建議是:“放心大膽地買。別看她那樣,晚上睡覺都能笑醒?!?/p>
我看中的是一支銀簪,雕有紋刻,還嵌著幾顆紅水晶,在花燈下熠熠生輝。我拿在手里鑒賞了一番,微微頷首,很是滿意,于是轉視身旁的夕;她很快理解了我的想法,有些不知所措,低著頭與我不敢對視。
我取下她髻中的玉釵,緩緩地把銀簪飾于她的腦后。貼得很近,能感受到身前的柔軟,甚至于夕的溫熱呼吸,正在有規(guī)律地吐于我的胸前。
“博士果然是個壞家伙?!迸c她分開的時候,隱約中聽見了這句話。
“攤主,這支簪子要錢幾許?”攤主是位上了年紀的老者,長髯花白,帶著一種看透世塵的仁慈神情注視著我們,隨后和藹地笑笑:“二位郎才配女貌,多么相襯。那簪能入二位之眼,也算是它的幸運。老夫便不取分文,贈予二位。
“不過今日元宵燈會,此般美景,只恨老夫在年輕時沒多讀些書,不能描繪它的盛況。希望先生吟詩送我。只需要一句,也能讓我了無遺憾?!?/p>
我沉吟片刻,忽然靈光乍現(xiàn)?!罢糜幸痪淠軋A攤主心愿。夕,可否為我代筆?”
老人遞出紙硯。夕提起飽蘸濃墨的毛筆,接著揮毫書下一句: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離開商攤后,我們走進了一家酒樓。顯而易見,這家店的店主是熱衷于享受生活的一類人:店中陳設豪華富麗,各色琉璃磚瓦精美剔透,朱漆飾柱、浮雕繪墻,而且為了慶祝元宵,酒樓各處都張掛著彩燈錦緞,全然一派喜慶的氛圍。
我們訂下一間包房,位于三樓。視野很好,街市的風光能夠一覽無余;室內裝潢也有格調,還裱著幾幅像是大家之作的字畫。我和夕一邊細品清茶,一邊等候上菜。
“博士,沒成想你這肚中竟還裝著有些墨水,真叫人吃驚?!?/p>
夕還在口中仔細品味著那句詩。其實那句并非我所創(chuàng)作,只是曾經(jīng)見過,留了個印象,剛才隨口吟出罷了。我仍還是個凡夫俗子。 “不然。我的肚里只有一灘正等待食物的胃液,可不見半滴墨水。”我自嘲道。
很快,菜上齊了。我們飲著酒,吃著賞著美景,歡樂自在。

不過數(shù)杯,我就已稍顯醉意,不勝酒力了;回看一旁的夕,處于酒酣耳熱之中,面色醺紅。 “其實,博士,告訴你吧,”夕似乎終于是敗給美酒了,貼過來倚著我的肩頭悄言, “今日你來這幅畫中其實并非偶然:是我讓阿咬將你拖進來的?!?/p>
難怪我覺著那時身體酸痛無比。
“還有,那幅畫也是我刻意留在走廊上的,以及那張紙條;或許你會疑惑其中字跡,那其實是我反復臨摹仿寫姐姐書法的結果?!?/p>
也許是在酒精的刺激下,夕開始有意無意地表露自己的內心世界。她繼續(xù)自酌,直到自己再也不能灌下那杯清酒,手中之盞無力地滑落,摔碎于地。夕倚著我的肩膀,似乎是睡著了。
也是因酒精的作用,我忍不住地朝夕的方向多留意了兩眼:今日的她穿的是一件旗袍,白底青紋,上面繪有幾節(jié)綠竹,典雅端莊;也正是衣著旗袍,更將她的傲人身材凸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知會讓多少女性為之嫉妒;腰如細柳、指若蔥根,稱她為尤物也并不為過。夕入眠后,就如同一具瓷娃娃。
不過忽然她就像醒了般說出話了,可眼睛仍然閉著,似乎在說夢囈:“我其實是喜歡你的,博士?!?/p>
清風穿過敞開的紙窗吹入室內,吹得簾紗微微搖晃,酒面泛起漣漪。很冷,瞬間便吹散了我的酒意。我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立于原地。
過了好一陣,我終于反應過來。于是我起身,將夕輕靠在絨毯邊,然后離開了包間。

再回來時,我的手里多了一道菜。夕仍閉著眼靠在椅邊?;氐阶簧?,我為自己倒了杯茶,就著冷菜慢慢地吃著。
“可以起了,夕。靠著木椅并非一個舒服的姿勢,而且我也知道你其實酒量很好?!?/p>
她的身形猛地一顫,接著睜開青眸,緩緩坐了起來?!安焕⑹悄悖┦?,竟能識破我的表演。”夕撥開幾縷貼于額面的發(fā)絲,向我露出一個笑容,兩頰仍是紅撲撲的。
“只是先前聽令提起到,說是有位妹妹特意找她學飲酒,”我放下手中茶盛,瞟了一眼,然后把菜朝她那方推去幾寸,“年喜于火鍋,但酒量一般。因而我便推想到你了?!?/p>
“博士對我們姐妹三人還真是了解。過去對你的風流只略有耳聞,今日算是見識了。不過倒沒有預料中那般花天酒地。
我笑道:“這么說,你伴作醉態(tài)具在識探我?”
“自然。若你是個輕浮男子,我可不敢放心將姐姐托付于你。”夕冷哼一聲。又開始品酒了。她提起筷子夾出少許冒著熱氣的土豆絲,接著輕放入口,認真地品味。但很快她的臉色就變了,雙眉微顰,表情凝重。似乎意欲吐出口中之物,可又要維持嫻雅形象,只得勉強將其咽下。
“這土豆的味道怎如此怪異辛辣?這里面加了何物?”
“姜絲。我親手做的?!笨匆娏讼Φ木狡?,我憋住盡力不讓自己發(fā)笑,但身體卻止不住地顫抖,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動。
這只是一次戲弄,出自我的一時興起。因為在聽見夕裝醉時的發(fā)言后,我便認定是她施了點手段使文書組的干員們決定集體“罷工”的,畢竟以我們的交情,他們斷不會那般無情,所以我決定做出這盤菜用以報復。
“土豆絲炒姜絲,博士你可真的一個......魔鬼?!?/p>
“不必贊美。這道菜我還要加以改進。倒是你剛才之語, ‘把姐姐托付于我’,是什么意思?”我看向夕,她現(xiàn)在因被人惡作劇而極度惱怒,與我對視的目光也充滿了幽怨。她似乎在極力克制胸中的怒意,于是闔上眼睛,長嘆了一聲:
“自是,我那姐姐們——年姐與令姐,都傾心于你啊,博士。”

沉默。如靜水一樣的沉默,似乎空氣與時間都在此刻凝固了。窗外漸漸稀少的游人的歡笑聲消失了,樓里客人響亮的勸酒聲也停下了,被吹動的簾靜止,灑出的茶水浮空:一切都被定格,我急忙看向夕,然而在眼睛捕捉到她的下一秒——世界歸于空白。
那是一種純潔的白,仿佛是一塊畫布,還未被染上色彩。它好像有一種魔力,能夠治愈世上任何苦痛,礦石病、戰(zhàn)爭、歧視都不能觸它分毫。我浮于其中,感覺內心逐漸寧靜。
但是再一眨眼:世界的色彩就又一次浮于我眼前。繪筆、畫卷、衣柜......一切是那么的似曾相識。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愣神。
我知道,這里仍是畫中。夕的畫中世界的時間會重置,我也清楚,今日仍是元夕。已發(fā)生過的事,之后也必定會發(fā)生,這是畫的鐵律,日復一日,永無止境。終究只似一場夢,我嘆息。
手中仍握著夕的玉釵。我決定將它歸還,同時感謝她給我的陪伴,不至于使我孤單寂寥,在這個元宵。
走出房間,一出去便見著阿咬在池邊蹦跳。池中蓮花已然盛放,在圓月與燈火下開得鮮妍美麗。它似乎是想要叼下一朵。
再行幾步就見到了夕,立于池前,緘默無言。我靠近她的身側,她并未回頭,只是若有所思地問:“博士,你曾說我們是悲哀的。但你見這滿池荷花,雖極熱烈,但終會消逝。人也如這樣,難道不更可悲?”
我并不記得我曾對人說過這句,除了一位評書人,除了......我幡然醒悟。
“你原來就是那位先生,難怪我總有一種熟悉感?!彼c頭。
時間要回到更早的時候。那次,我誤入夕的畫中,被困了許久,最后是被年帶出來的。在畫中,我遇見了一位評書人,待人寬容,性情友善,與我相處得很好,交談其洽。原本以為已無緣相會,不想今日竟再見了。
對于夕的疑問,我思忖再三,最后反問她一句: “你覺得人為何可悲?”

“因為,人與我們相比,是稀缺時間的物種,我們被時間眷顧,擁有無限的壽命,因而能夠學得幾近無窮的知識,探索世界每一寸土地。但是人類不同,在短暫的時間里,他們什么都做不到,最后只能遺憾閉眼。我憐憫他們,所以作了畫,為他們延長時間;但我也尊重他們,因為許多人類都不愿安樂畫中,即使知道自己終會死亡,自己的努力微不足道,他們也甘愿留于世界,拼命地活著?!?/p>
“時間美麗而殘酷,我說,同時伸手從池里舀出少許水淋在手臂上,冰冰涼涼的,“時間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藥,就如這水一般,讓我們冷靜,緩解疼痛。歧視、戰(zhàn)爭、天災,任何苦難在它的作用下都會變得無關緊要;可它本是最大的苦難,生命、城市、甚至于土地,最后都會被時間抹去。
“長生種之所以被人向往,正是因為他們屬于時間,不屬于世界,不會受到時間的制控??梢虼怂麄儍刃亩喟牖臎隹仗摚瑢げ坏缴囊饬x。他們被時間詛咒。”
夕的表情有些困惑。她轉頭看著我,微微皺眉?!拔也焕斫?。”
如果將擁有的時間比作畫布的大小,那么長生種的畫布接近無限,也因此,無論他們做什么,擁有什么,對畫的貢獻都微乎其微。時間看不見長生種的努力。所以在漫無盡頭的行程中,在身邊之人逐一逝去后,他們的內心會逐漸空洞沉寂,原本的茂盛的森林破碎,化為荒漠裸巖,寸草不生。
“即使如令那般看透浮塵,也僅僅是在逃避罷了。沉淪于酒的世界,而倘若酒隨著世界一并被抹去,很難說她會變成何種模樣。失去了精神的支柱,大概會崩潰吧。
“其實我們都是可悲的——無論是長生種還是人類。我們都無法破開時間附于身上的桎梏。你們打不碎它的壁壘,我們逃不掉它的陷阱,如此想來,擁有長久生命的你們也不比我們幸運多少?!蔽抑币曄Φ碾p眸。那雙清澈的眼睛,似乎泛起朦朧的哀傷,閃著盈盈的淚光。

夕倚在欄邊,望著池中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兩人的倒影,輕聲地嘆息。似乎是冷靜下來了,她看著我,欠了欠身: “博士對時間的看法原來這般深刻,今日真是受教了。
“不敢。這些說法僅是我的一面之詞,談不上深刻,你就當聽個笑話。畢竟我的人生有限,思想較于你們還很幼稚?!?/p>
她眨了眨眼,顯出滿臉的疑問,不過好像想到了何事很快呵呵地笑了出來:”看來博士確是失憶了,畢竟能被姐姐稱為故友的人,我想現(xiàn)今也沒有幾個了?!?/p>
夕似乎說了些有點意義不明的話,讓我頓感迷茫?!澳阍趺春退麄円粯?,凈愛說些像是謎語的句子?
夕瞟了我一眼,似是無奈,又些許煩躁。下一瞬間,當睜開眼睛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臥室里:床鋪有些凌亂,時鐘立在桌頭,那幅畫也還在,仍然安靜地掛于墻面。時間才過去了一個鐘頭。
阿咬跟著夕一起出了畫。它好像很激動,興奮得在房間里上躥下跳?!拔艺娴暮芟胫溃闶枪室庋b傻,還是當真遲鈍,博士。”夕坐下來,雙臂環(huán)于胸前,像在審訊我,“分明我那兩位姐姐意思那么明顯,你卻無動于衷。單論年姐,她幾乎每日都糾纏在你左右,所言所行中都充滿了她對你的情感,你竟看不出來?”夕攥住我的衣領,湊近身前,擰著眉頭,語氣中帶著怒意。
“我原本意圖識探識你究竟是位風流之徒還是確實愚于男女情愛,替姐姐把關,可是我······”她忽然松開手將我推開,面露愁容, “我怎么也沉淪在與你的相處中了?”
我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猛地發(fā)現(xiàn),原來我已負下太多情債,可我并不自知,我只把令當作閑時飲酒的密友,將年視為教我處世待人的良師,從未有所他想。本以為可以相處得很好,可是......
“我悲人類、悲時間的短暫,但我真正悲的其實是我自己。元夕的絢爛,和與你獨處的美好,就在只綻放在今夜的一瞬。我想留住你。可是無論我費了多少神思,繪得哪般秀美、怎樣真切,你也不愿在這畫中多停留一陣。我只想能與你多相處一會,這點私心你也不可滿足么?”
她靠著冷冰的墻面,努力不讓自己倒下。玻璃上現(xiàn)出她的身段,孤獨而無助。房間很快安靜,就連阿咬也停下了撒歡,立在桌邊沉默地觀望著。只剩下鐘表盡職盡責的“嘀嗒”聲回蕩在室內。
“今日元夕過后,年節(jié)就算結束了。你將回到日常的職務中,即使我學著年姐那樣強求著你陪我,你也不可能抽出更多時間了。
“或許以后,······呵,我想,不出幾月,我就得改稱你為“姐夫”了。我不在意是哪位姐姐,但是在那之前,我······”夕取出我先前遞去的劇院票,輕輕地放于桌面, “我請求你能陪我去看場電影,一場就好。這是我對你最后的私心了?!?/p>
我站在原地,望著那兩張票。
夕終是決定退出她們間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了。
心臟莫名地感覺到一陣悸痛。似乎是有什么東西碎掉了。很難受。碎掉的部分形成了一片空洞,風自由地進出,刺得我如坐針氈般痛苦。
我的心忽然就有了生命,它十分惱怒,開口抗議我的不做為。
為什么不挽留她。
我不知道。
你在逃避,逃避自己的感情。我痛恨這樣的你。
我沒有。我只是不太清楚它。
你一直都清楚,你是不能失去她的。
為什么。
那樣我會死的。
你是誰。
我是你,真實的自己。
我該做什么。
留下她。別讓她離開你。
于是我就去做了。

夕看著窗外,緊抿住嘴唇,盡力不使自己的眼淚溢出。她終究還是不甘于自己的失敗,可又對結果無可奈何。她明白自己是爭不過兩位姐姐的:令作為博士的故友,早就擁有最大的優(yōu)勢,即使他現(xiàn)已失憶,她也與博士重新建立了深厚的關系;而年的優(yōu)勢來自于性格,她開朗活潑大方的個性使她可以隨意自由地出入羅德島,甚至于說服博士“翹班”只為陪她逛街。這些都是夕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她開始怨憤博土,怨恨他為何那般遲鈍,怨恨他分明那么不明晰自己的感情卻還要一次次地撩撥她的心弦,引得她次次內心如被小鹿亂撞般怦怦直跳。
她想起了和博士的曾經(jīng)。那個時候,因為他在畫中迷了路,所以她就化身評書人期待著他的到來,只有那樣,她才可以獨自享有與他相處的美好。沒有他人,只有他們。夕知道自己或許能稍占上風的只是比她們更熟悉他罷了,她傾聽過他的煩惱,他的故事,知道他是哪樣的人,也曾幫他排憂解難。她知道博士其實從未快樂過,他的內心無比荒蕪;她知道為何博士能夠淡然地面對時間的流去,說出“長生種與人類一樣的可悲”這種話,因為他早已失去了生的信念,可他的心需要一個支柱,以支撐他繼續(xù)地活著。夕希望自己能成為那根精神之柱。
但是她知道那希望渺茫。她又想哭了。

我微微抬手,想去觸碰她的身影。但是手卻忽然碰到什么,冰冰涼涼的,很是光滑,似乎是個圓環(huán)。瞥了一眼:居然是阿咬用頭頂著一塊玉鐲靠了過來。它示意我收下,又眨巴幾下眼睛,在暗示著我。
明白了。謝謝你,阿咬。
阿咬是聽得懂人話的,也自是能夠看懂我的手勢,于是它稍稍點頭,緊接著一個翻滾撞向了夕。
“嗚······阿咬,別在這胡鬧,”夕皺起眉頭,將阿咬拎得遠了些,它便順勢滾到了一邊。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了,夕轉過身注視著我, “博士,你想好了嗎?”她的眼眶紅紅的,眼中仍泛著淚光,像是哭過了。我點點頭,同時伸出手去。
“你終究,連一場電影都不愿陪我嗎?”

我伸出手,但是沒有伸向那兩張票,而且握住了夕的左腕。溫溫軟軟的,讓人有種想要吃掉的感覺。我取出懷中的玉鐲,稍一用力,替她戴了上去。
我記得這塊鐲子,當時路過商攤,夕看上的便是它,只是后來被我換成了簪。青綠的顏色,晶瑩透亮,色澤溫潤,飾于夕身上,倒是絕配。
“······”
夕忽然就愣住了。她還未反應過來,手上就已經(jīng)被套上了鐲子。她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腕,又抬起頭看了看我,嘴唇微顫,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我感覺幾分羞澀,便扭過頭去,不與她對視。
“博士,你...”
夕終于是哭出來了,梨花帶雨,抽抽噎噎地痛哭。但是沒有悲傷。
我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雙手輕摟,靜默地抱著她。
窗外的雨仍在下著,淅淅瀝瀝落個不停。我便將窗簾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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