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維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她有點(diǎn)無法理解凱尼這句話的意思。

為什么要她死，她哪里得罪了中央？

“你這是什么意思。”她聲音平靜，努力掩飾內(nèi)心的慌亂。

“奉命行事嘍?！眲P尼拿出槍慢慢地抵在了艾維的腦袋上，“砰！”凱尼惡劣地模仿著開槍的聲音。

艾維下意識一顫，抓緊了鎖在脖子前的手臂。

“哈哈哈，被嚇到了吧，還是和以前一樣膽小啊?！眲P尼笑了兩聲，接著一掌劈在了艾維的后頸，她的身體立刻軟了下去。

凱尼一手抓住艾維抱在身側(cè)，一手射出繩索，“哦吼！”他高喊一聲，瞬間騰空，往外飛去。

在半空中顛簸，艾維慢慢被搖醒，但是她的四肢無法動彈，身體不受思想控制，對外部世界也只有一點(diǎn)隱約的感覺。

凱尼停了下來，站在了地上，艾維想起身卻連移動手指都無法做到。

“怎么搞的，死了這么多讓我怎么回去交差??！”凱尼一腳踢開一具橫在門外的尸體。

“哦？這不是小利威爾嗎！”凱尼像發(fā)現(xiàn)什么寶貝一樣，把艾維放在地上，自己走過去蹲下來看了看。

聽到利威爾的名字，艾維一下睜開了眼睛，眼前模糊一片，她拼命地想要鎖定焦距。

第一眼，她就看見了躺在門邊，身體已經(jīng)僵硬，血肉模糊的勞倫斯。

艾維瞳孔一縮，她的喉嚨無意識地發(fā)出了嗚咽。

明明……明明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還說了再見……

怎么會這樣……

她顫抖著雙瞳，努力地想要移動自己的四肢往那邊爬去，最后卻只能抬起手指。

她大口喘氣，想要快些恢復(fù)對身體的控制，余光卻瞥見了躺在凱尼身后，沐浴在血漿里的利威爾。

艾維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在昏暗的燈光下，那場景顯得格外詭異且妖艷，他的發(fā)絲黑得就像夢魘。

他的雙手向門口伸著，手指死死抓住木質(zhì)地板，在上面留下了十個深深的抓痕。

指甲崩裂，眼睛半闔，發(fā)絲被鮮血染紅，半張臉被血水覆蓋。

就像一個假人，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利威爾……”艾維顫抖著嘴唇出聲，她的身體無法動彈，眼淚卻先她一步從眼眶里溢了出來。

“利威爾……”艾維只能輕輕叫著他的名字，像是害怕吵醒他一般囈語著，喉嚨哽住再發(fā)不出聲音。

她始終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面。

那個躺在死人堆里的，真的是她的利威爾嗎。

一個小時前，他還說要回來吃晚飯呢。

我還給他做了他最喜歡吃的茶糕……

怎么會這樣……

凱尼看了一眼艾維，大帽檐下的臉被陰影遮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站起身，看向旁邊守衛(wèi)的憲兵，“伍德呢，抓到了嗎？”

“報(bào)告隊(duì)長，已經(jīng)戴上手銬關(guān)在馬車?yán)锪??！?/p>

“哦！不錯不錯，我去看看。”凱尼拍了拍這位憲兵的肩以示表揚(yáng)，頓了一下，又提高聲音說：“正好人家小夫妻倆要講點(diǎn)悄悄話，趁這個時間，到那邊去做個兩分鐘的報(bào)告給我聽聽?！?/p>

“隊(duì)長，那她跑了怎么辦？”

“兩分鐘你跑一個給我看看！過來過來，正好鍛煉一下你的能力，你再把報(bào)告打成上次那樣，就等著被我扔出墻外喂巨人吧……”凱尼和那個憲兵走到一邊去了。

身邊霎時安靜下來。

艾維拼盡全身力氣對抗那一掌帶來的麻痹感，終于能讓右手動起來了。

利威爾離她還有一點(diǎn)距離，她把手臂伸到最遠(yuǎn)，正好把手指搭在了他冰涼的無名指上。

她顫抖著呼出一口氣，努力擺出了一張笑臉，她用輕松的語調(diào)開口。

“利威爾，聽見了嗎，他們叫我們小夫妻呢……”

“嗯，不管你聽見沒有，反正我是記住了，我是你的小媳婦呀，這輩子我跟定你了，你可不能賴賬啊……”

“現(xiàn)在想想，時間過得真快，原來我已經(jīng)喜歡你這么多年了……還記得嗎，十年前我向你告白，你不僅拒絕了我，還把我揍了一頓。那個時候我真是想不通，我這么好，你為什么不喜歡我，害得我氣了一個禮拜，你得好好補(bǔ)償我……”

她的聲音開始哽咽，她拼命想要強(qiáng)顏歡笑，卻根本無法做到。

“反正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已經(jīng)……嗯……你也不能反抗我了，都得我說了算，你的話不管用……”

艾維的聲音已經(jīng)抖得不像話了，眼淚一滴滴往下掉，掉進(jìn)了他的血液里，和他融為一體。

“我才是家里的老大，所以你要聽我的……”

“我現(xiàn)在命令你……”

艾維喉嚨發(fā)緊，她喘了幾口氣，在血水上泛起漣漪。

“……和我結(jié)婚?！?/p>

“勞倫斯是我們的證婚人，你愿意娶我作為我的丈夫，我愿意嫁給你作為你的妻子，從今……往后，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裕還是貧窮，疾病……還是健康，都……彼此相愛……珍惜，直到，直到……死亡……”

艾維一字一頓艱難地講著，她顫抖著食指，在地上蘸了一點(diǎn)血，在利威爾的無名指上畫了一道痕跡。

這是他們的婚戒。

“……也無法將我們分開?！?/p>

撕心裂肺，痛徹心扉。

每一個字都像是扎在艾維身上的一把刀，深深割開她的靈和肉，有生之年再不能愈合。

艾維直直地望著躺在地上的利威爾，眼淚會模糊視線，所以她飛快擦掉，她的眼里是太多太多的眷戀和不舍。

“好了，悄悄話說完，也該上路了?！鄙砗髠鱽砟_步聲，她被凱尼從地上扛起往外走去，她的眼睛還呆呆地望著地上的利威爾，直到完全看不見。

那片血紅，就這樣一輩子印刻在了艾維的靈魂里。

那天，是地下街最黑暗的夜晚。

……

在人群離開后不久，被墨色遮住的血色中，有幾根手指顫動了一下。

血液蕩開波紋，一圈一圈消失不見。

……

三年后

躺在床上的黑發(fā)青年捂著額頭醒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慢慢呼出，掀開被子穿上鞋走進(jìn)了廚房，拿起水壺，卻發(fā)現(xiàn)里面并沒有水。

他嘆了口氣，把水壺放到一邊，走到沙發(fā)上坐下。

他捏著眉心，略帶痛苦地緊閉著雙眼。

“利威爾，又失眠了？”

法蘭從房間里出來，走到利威爾身邊，把一杯水放在了茶幾上。

“啊?！崩柶降鼗貞?yīng)，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明天那單生意，我去就行了，你再睡會。”法蘭坐到沙發(fā)另一邊，默默地看了利威爾一眼，想開口說些什么，最后還是閉上了嘴。

“不用，時間也差不多了，等我洗漱完就走?！崩柶鹕硗鶐呷?。

法蘭看著他離開，慢慢靠在了沙發(fā)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三年前的那天，他的母親因?yàn)橥燃蔡弁措y忍，他只能趕回醫(yī)館為她買止疼藥。

他才剛到那邊，就看見門口一地的血，他心驚膽戰(zhàn)地觀察了一會，發(fā)現(xiàn)沒有其他動靜才慢慢靠近。

剛進(jìn)門，就看見了倒在門口已經(jīng)僵硬的勞倫斯，他花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這里發(fā)生了什么，然后，他就看見了倒在一旁的利威爾。

他把死人一樣的利威爾翻過來，才發(fā)現(xiàn)他還有呼吸。

他聽見外面似乎有腳步聲，于是趕緊抱著利威爾趁著黑暗逃跑了。

利威爾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睜眼第一件事就是要去醫(yī)館。

但是醫(yī)館早就已經(jīng)被一把大火燒得干干凈凈，什么也沒留下。

利威爾回家，屋子里也只有擺在桌上的，已經(jīng)冰冷的飯菜。

哪里都找不到她。

于是利威爾再也沒有踏進(jìn)過那個洞穴一步。

“走吧。”利威爾從廁所出來，打斷了法蘭的回憶，他又變回了那個堅(jiān)不可摧的男人。

……

是夜。

“來，久等了?！狈ㄌm數(shù)著錢，把手中的紙幣分成幾疊，把其中一疊交給了坐在沙發(fā)上的三人，“兩次的錢都在這了。”

今天這單生意很肥，錢都是當(dāng)場到手的，法蘭就順便把上次的帳一起付清了。

他們拿手指顛了顛分量，臉上露出笑容，“哇！真是夠幸運(yùn)！哈哈！”

“給你?！狈ㄌm又把另一份給了單獨(dú)坐在小沙發(fā)上的紅衣青年，“啊，謝……”

青年接過報(bào)酬，卻發(fā)現(xiàn)手中多出了一疊卷在他手心里的紙幣。他抬起頭，迷茫地看著法蘭。

“你們可別因?yàn)殚_心過頭，結(jié)果花太多了?！狈ㄌm看了他一眼便轉(zhuǎn)過視線，笑著和沙發(fā)上的三人講話，“那樣會被盯上的哦！”

“知道啦，走吧?！比诵χ鹕黼x開。

紅衣青年也起身，走了兩步停下，想要轉(zhuǎn)頭說些什么，最終還是朝著大門走去，關(guān)上門離開了。

聽見門輕輕關(guān)上，法蘭轉(zhuǎn)身和正在桌子后面擦拭小刀的利威爾說話。

“有了立體機(jī)動裝置之后，工作就明顯簡單多了?！彼Z氣輕松地往邊上走去，“給大家的賠償也增加了?！?/p>

“有一個給過頭了吧?！崩柨粗镀系姆垂猓抢锖畾鈩C凜，他沉下口氣，“為什么？”

“他……楊的腳傷又惡化了，你也注意到了吧?！狈ㄌm嘆了口氣，轉(zhuǎn)頭往另一邊看去，“藥可是很貴的，加上最近又漲價了?？蓯喊?，地下商人那幫混蛋。”

“聽說了嗎，樓梯通行費(fèi)都漲了?！狈ㄌm眼中帶著無奈。

“啊。”利威爾應(yīng)答到，從他有了記憶開始，樓梯通行費(fèi)從來是只增不減，而且價格越來越離譜。

“那樣的話，窮人就越來越曬不到太陽了?！狈ㄌm看著另一邊的墻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每個階梯都是他們自己買斷的，通行費(fèi)只會無限增加。就算勉強(qiáng)付清了能夠外出，也因?yàn)闆]有居住權(quán)不能逗留，反正馬上就會被遣返的?！?/p>

“腳受傷的人很多可能也是因?yàn)闀癫坏教柕木壒?，就算知道原因也什么都做不了。”法蘭仿佛看到了街邊衣衫襤褸的人，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對生的希望，卻還要茍延殘喘地活著，那才是最殘忍的事情吧。

“你母親也是這樣啊?！崩柾蝗婚_口，法蘭抬起頭，他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最后那幾個月，是法蘭一生最灰暗的時刻。

“所以才，這樣做嗎？”利威爾繼續(xù)擦著小刀，一些回憶不可控制地鉆進(jìn)他的腦袋。他拼命把它們壓了下去，卻因?yàn)樗季w混亂，不小心被小刀割破了手指。

血珠一下就冒了出來，他盯著看了兩眼，拿起手巾無所謂地擦去，似乎這鮮艷的顏色與小刀上的灰塵并無不同，“即使如此也要給這么多錢嗎?！?/p>

“那是遣散費(fèi)。”法蘭坐在沙發(fā)上，無力地開口，“那家伙……已經(jīng)不行了，至少，要給他找個好醫(yī)院。”

“是么。”利威爾的怔神只持續(xù)了一秒，他便收回目光。手指上的血珠又冒了出來，這次，利威爾甚至都懶得擦了，如果就這樣讓它流光，身體會變得冰冷嗎？

“還要弄多少錢才能到上面去啊?！狈ㄌm看著地面，神情帶著迷茫和悲傷，或許，對他們來說，這輩子都要呆在地下了，但是如果一直呆在這里，他們還能活多久。

突然，門口傳來響聲，兩人都飛快起身，握住了手邊的小刀。

利威爾往前走去，門口響動繼續(xù)。

他們眼神一凜，門外的人可能是來尋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