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我一發(fā)榴彈直接給你的腦子通一下？真是的……”菲亞梅塔聽到莫斯提馬有些陰沉的玩笑話，就知道她絕對不會和自己坦誠。

????黎博利把一邊的沙拉推到莫斯提馬旁邊：“好好吃飯，就算我真要離開這里去參加那個鬼考核，我也得看著你恢復(fù)原來的模樣。”

????“你是我媽媽嗎？”莫斯提馬盯著鰹鱗沙拉看了幾秒鐘，最后還是覺得沒法空著肚子把這盤涼菜吃干凈。

????“傷心也好，抑郁也罷，至少多吃一些東西吧。生理和心理，你總不能全壞了?！?/p>

????“我吃不下這么多。”

????“……你不是說過嗎，悲傷可以用食物填補，如果填不上，就是吃的太少?！?/p>

????“你早這么關(guān)心我不就好了？”

????“之前我都見不到你幾面。你有沒有體驗過在外面的修道院幫忙發(fā)傳單是什么感覺？看到你桌上那堆沒拆封的信件了，好幾個月啊。我給你寄去的信，你一眼也沒看過吧?！?/p>

????“真遺憾，我不是很想碰由那些家伙經(jīng)手的東西。而且，信件實在積累太多了，我實在沒有精力一封封讀它們?！姨哿??！?/p>

????“任性?！?/p>

????“我說真的。只有你的信回來，卻見不到你，那還不如不看。”

????“……吃飯吧。我這幾天也沒被安排什么工作。待會兒吃完飯，咱們是去街上和大家逛逛，還是……”

????“能直接回家嗎？”

????“不能?！?/p>

????“……我想去看電影。現(xiàn)在有什么好片子在排嗎？”

????“好，我看一下，嗯……”菲亞梅塔拿過餐桌邊緣的終端，翻找著附近電影院的網(wǎng)站，“一般。咱們大概都看過了。都是些老片子。炎國的，哥倫比亞的，敘拉……啊……維多利亞……”

????菲亞梅塔下意識地念出口之后頓時覺得不妥，但很顯然，莫斯提馬已經(jīng)聽到了那個單詞的前幾個音節(jié)。

????墮天使臉色如常：“敘拉古那個是什么？”

????黎博利人想要臨時找補回來：“文藝片。沒什么意思。”

????“就看那個?！?/p>

????說完，莫斯提馬直接端起湯碗，“咕咚咕咚”地一口氣把蘑菇湯一飲而盡，愜意地呼了口氣，抽過一邊的紙巾擦了擦嘴角。

????菲亞梅塔眨了眨眼，也把自己剩下不多的食物全部塞進(jìn)嘴里，鼓著腮幫子簡單咀嚼了幾下就咽下肚去。

????她們凝視彼此幾秒鐘，最后都露出一個略顯無奈的輕松笑容。

????“心情確實好了一些?！蹦固狁R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

????她又隔著外套摸了摸掛在腰間的軟布腰包，里面的銃械零件似乎傳來一些撫慰的熨帖暖意，讓她感到稍稍安定一些。

????菲亞梅塔背上自己的背包，向精神恍惚的莫斯提馬伸出自己的手：“走，我們?nèi)タ窗伞＝裢砦铱梢砸恢迸阒?。?/p>

????墮天使看到那伸到自己眼前的救贖，只是猶豫了一瞬間，便緊緊抓住菲亞梅塔金子般赤誠的心意。

????“嗯，謝了?！?/p>

????她感受到黎博利異于常人的體溫，讓自己的身體恢復(fù)了些知覺，好像也有了些力氣。

????她跟著菲亞梅塔走出餐館，目光略無痕跡地瞟過那座掛鐘，卻再沒有感覺到那種惶恐與不適。

????外面還在下著細(xì)小的凍雨，只是風(fēng)不是很大，正好戴著兜帽，足以應(yīng)付了。

????屋檐下，她看遠(yuǎn)處的人們還在熱鬧著，只是中間隔著這么一片灰黑色的泥濘。

????菲亞梅塔的鞋跟在身前的地面上輕輕蹬了幾下，看到在薄冰蓋上的顏色變深，留下的淺淺腳印變成一個小水坑，確定路況比想象中更濕滑。

????黎博利人撐起自己的傘，遞到身邊的墮天使頭頂：“走吧，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們慢點兒走?！?/p>

????“天氣預(yù)報怎么說？”

????“明天是晴天。但也不一定準(zhǔn)?！?/p>

????“哦?！????

????她們朝著街上人群慶?；顒拥姆捶较蚨?。

????“唉，我想起一件事。”

????凍雨比想象中停得更早。

????她們站在一處十字路口，莫斯提馬看著遠(yuǎn)處燈火通明的慶祝隊伍，突然說道。

????菲亞梅塔把傘收起來，用收縮帶綁好后包進(jìn)塑料傘套：“怎么？不會把東西落在餐廳了吧？”

????墮天使搖了搖頭，輕掀兜帽，讓自己的臉從中露出來一些。

????“我們明天去找蕾繆安吧?！?/p>

????莫斯提馬的臉上，那純粹到近乎天真和疲憊非常的微笑，深深烙在菲亞梅塔眼底。

????黎博利漸漸握緊拳頭，一步跨到墮天使面前。

????墮天使看到好友的臉色逐漸變得陰沉無比，輕嘆一聲，閉上眼睛，準(zhǔn)備好承受她的怒火。

然而，她的準(zhǔn)備落空了。

????那拳頭沒有朝著她的臉或者腹部沖來，而是輕輕捶在她的肩上。

????菲亞梅塔緊緊擁抱住莫斯提馬，感受到她寬大的外套下那纖瘦得過分的身體。

????“別離我們太遠(yuǎn)了。找到你可要花很多功夫?！?/p>

????“……嗯。畢竟你是我的保護(hù)人，我怎么可能離開你呢?！?/p>

?

————

????年邁的偵探看著熒幕上，英俊的演員對自己年輕時那聰明而自負(fù)的風(fēng)流往事進(jìn)行夸大失真的演繹。

????座無虛席的放映廳里，他戴著圓頂禮帽，坐在一群表情各異的觀眾里，不茍言笑，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那渾濁無神的眼睛里尚且留有一絲清光，保有年輕時思維閃光的百分之一。

????空曠的放映廳里，莫斯提馬戴著兜帽，坐在中間的位置，突然想到，是否會有人和她看著年邁的偵探一樣，觀察她的神色舉止。

????不過應(yīng)該也看不出什么東西。

????能看出她想法的人只有寥寥數(shù)人。

????讀出她的心思，還溫柔地選擇不去揭穿，保持距離的人，只有那一個。

????她的雙手交疊，停在腰際——那些沉寂的黑色合金碎塊讓她多少有些陪伴、依靠，還有一些衍生的孤獨感。

????這樣想著，她的雙手收緊了些，抓住那里的衣服。

????菲亞梅塔注意到莫斯提馬臉上又浮起那樣慣常的會心微笑，以為她的情緒稍微好了一些。

????盡管黎博利人實在看不出來這部電影到底哪里能讓莫斯提馬提起幾分興趣。

????今晚的電影院空空蕩蕩，更何況這部電影的受眾實在狹窄。

????預(yù)定的敘拉古影片到這里才發(fā)現(xiàn)訂票信息有誤，排片和預(yù)定的時間完全不同。作為補償，電影院退還了她們的票款，還贈送了兩大桶爆米花——盡管那是下午賣不掉剩下的。

????整個放映廳里，除了屏幕上那位偵探自負(fù)而不顧體面的推理還稱得上活躍，剩下的一切都安靜非常。

????“莫斯提馬，這部電影我從來沒看過。”

????“嗯，我也是。明明是好幾年前出品的。咱們對偵探片不太熱衷，有這個原因吧。怎么，你想好自己的新代號了？‘心靈詭計’？”

????聽到她的調(diào)笑，菲亞梅塔頓時漲紅了臉：“你！……嗯……代號這東西又不是我能決定的。蕾繆安和那些老家伙都不會看這種電影的?！?/p>

????“其實偶爾看一下這種風(fēng)格也不錯。我記得這個偵探……在維多利亞挺有名的。沒想到真的有人會拍他八十歲的故事?！?/p>

????“現(xiàn)在這種再創(chuàng)作的風(fēng)格很抓人。就是這劇情和推理沒什么關(guān)系了?！?/p>

????老偵探收到幾十年前某個委托人后代的來信，說什么都想不起來自己當(dāng)年究竟為何選擇了那樣的結(jié)論。

????但之后的事情毋庸置疑，因為他的推理，許多人的命運被改變了。

????而且，雖然是幾十年前，那一次事件時他也已年逾六十；自那以后他便不再做刑偵顧問的工作了。

????菲亞梅塔嘆了口氣，對老偵探固執(zhí)己見、不肯承認(rèn)自己推理錯誤而做出的舉動有些感慨，卻并不像以前那樣表達(dá)她對這種固執(zhí)的反感——或許是因為家里也有個脾氣一模一樣的老頭子。

????“時間過去這么久了，人也已經(jīng)老成這樣，逼著他回憶起以前的一切有什么意義呢？”

????墮天使澄凈的眼眸中倒映著老偵探無地自容的尷尬：“如果這些事情都已經(jīng)回歸塵土……即便將過去的一切重新展露人前，也不過是他們的自娛自樂罷了。”

????“只是折磨。還不如放過彼此。”

????菲亞梅塔看著熒幕上固執(zhí)的老人，習(xí)慣性地做著自己的評價。

????“……”

????莫斯提馬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換了個姿勢窩在軟椅中，看著老偵探在年輕人的追問下有些麻木而狼狽的爭辯，沉默以對。

????見她似乎沒興趣討論主角的心理，菲亞梅塔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好像讓她代入了幾分，便也閉上嘴巴，兩人就這樣看著故事繼續(xù)下去。

????老偵探終于翻出了十幾年前的卷宗，弄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他并不是推理出了錯誤，只是那個真相在現(xiàn)實面前是如此無情，他也終于開始懷疑自己幾十年來做著那樣的偵探工作是否成了罪惡的幫兇。

????莫斯提馬閉上了眼睛，準(zhǔn)備淺睡一會兒。

????她不是很想了解這個故事的后續(xù)。

????無論那個可悲的老人選擇做什么，她都不想繼續(xù)看下去了。

????正巧這電影的配樂舒緩又溫和，十分助眠。

????菲亞梅塔眼鏡的余光偷偷瞄著莫斯提馬，剛想說些什么，自己衣兜里的終端卻突然響了起來。

????莫斯提馬轉(zhuǎn)過頭來，看到菲亞梅塔做了個“老家伙”的口型，接通了那個通訊：“喂？……嗯……嗯？”

????黎博利皺著眉頭，拒絕了終端對面的要求：“我不想回去。這種事不能往后放一放嗎？……嗯……隨你便吧。再見?！?/p>

????見她沉著臉把終端放回包里，墮天使嘆了口氣：“你怎么和銃騎閣下關(guān)系搞得那么差?！?/p>

????“給我一個不怪他的理由?！?/p>

????“很多吧。比如……他堅持每個月給你起代號?！?/p>

????“[*拉特蘭俚語*]別提那件事！……我是討厭他騙我。從……從敘拉古回來之后，老頭子就動用權(quán)限把我下放到其他地方的修道院做見習(xí)修士。記得嗎，那段時間，我連見你一面都做不到?！?/p>

????“嗯，那段時間，我正被上峰抓過去反復(fù)質(zhì)詢。連教宗閣下都在那一周里見了好幾面。幸好你不在，否則你肯定要被那些家伙逼瘋了。明明很多都是昔日的老同事，結(jié)果翻起臉來也真是毫不留情啊?！?/p>

????“他們看不慣你也很久了。蕾繆安一直在調(diào)停事態(tài)，盡量不讓教皇廳里的派系爭斗失控，可惜他們好像鐵了心要整死你?！?/p>

????“怪我。我在那件事里嚴(yán)重失職，最后還……被他以那種方式攆回來。狼狽至極?！?/p>

????“都是意外，怪你自己有什么用？而且……”

????菲亞梅塔一時語塞。

????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評價那個人在整個事件里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決定好了包括他的死亡在內(nèi)的一切，那也未免太可怕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把如今的莫斯提馬也劃入他的計算中。

????還是莫斯提馬看出菲亞梅塔的糾結(jié)，主動把話題引回她的通訊上：“他到底和你說了什么？拒絕得太干脆了吧?！?/p>

????“……說是讓我趕緊回去，要填一份文件見個人。說是十萬火急還是怎么著的。”

????“萬一真的很重要呢？”

????“那我不管。反正我既然說今晚要陪著你，怎么可能連這點兒事都做不到?！?/p>

????“所以我就說，直接回家嘛。咱們在一起的時間多得是，但因為今晚拖延了一會兒就浪費了一個好機會，多少有些不值?！?/p>

????“……你早就知道了？”

????菲亞梅塔突然覺得自己實在蠢透了。

????莫斯提馬她只是情緒上有些低迷，但身為萬國信使，觀察蛛絲馬跡的眼力、照顧別人心情的思維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

????今晚一起出來，以為是自己陪著她散心，倒不如說是她忍著不適陪自己出來消解這段時日沒能與她共度困窘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