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3-15

?

從昏迷中醒來之后，加百列已經(jīng)失神很久了，她躺在地毯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我著實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在品嘗被欺騙的甜蜜，還是在吞咽著如刀般鋒利的恐懼？

天早已黑了，那圣誕游行的頌歌已經(jīng)遠(yuǎn)去，留下她一人徒勞地等待著厄運的降臨。

在這里，即使門外已經(jīng)被軍隊包圍了，門內(nèi)的人也會絲毫不知吧。

無所謂了，她想，我所等待的厄運不是這個。

女子略微偏過頭，看了看墻邊的鐘。

12:03

原來...已經(jīng)過了么？

她想要站起來，但是肌肉已經(jīng)沒有力氣繃緊了，她有些暈眩，但是臉上卻沒有任何的表情。

為什么...

她想，為什么自己會如此的麻木？

她一閉上眼，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那人的面龐，她似乎很熟悉他，正如蜂巢熟悉工蜂一樣熟悉他。

為什么自己即使被那人所欺騙，也依舊想念著他。

男子摟著她，左手輕輕地將她鑲?cè)胨男靥?，他的胸膛平靜如鏡面，卻又柔軟如棉，正好能將這一顆銀色的寶石安放入他的心房。

她靜靜地屏著呼吸，在此刻，呼吸也顯得那么多余了。

她閉著眼，淚水止不住的從眼角流下，她想要逃脫他，但是在她閉上眼的那一瞬間就早已放棄了。

當(dāng)愛人蜷縮在一起時，黑暗才被剝?nèi)チ怂目植烂嫒荩冻鏊察o的果實，供二人享用。

女子的右手背在身后，左手緊緊地?fù)ё∧凶?，掌心傳來男子脊椎的尖銳與冰涼體溫的刺痛。

他是否是在吸食著她，將她加工成世界上最完美的冰雕？

不要去想這么多了，她只想永遠(yuǎn)的沉默，她的靈魂似乎從她的軀殼中離開，想要進(jìn)入男子的身體，她將自己無窮地獻(xiàn)給對方，以換取最直接的接觸。

可惜，這樣美好而殘酷的時光，被一聲呼喚所打斷了。

“加百列，你怎么了？”

頓時，光亮吞沒了黑暗，女子睜開眼，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看著男子的面龐。

男子半跪在她的面前，紫色的長發(fā)拖沓在地上，像是皇帝的斗篷。而皇帝本人正有些擔(dān)憂的注視著她，紫色的瞳中依舊有一絲不變的冷酷。

“你...”

女子突然地坐起身，緊緊地抱住男子，她忍不住大哭起來，淚水沾濕了男子白色襯衣的衣襟。

男子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他本能地掙扎了一瞬，下一秒?yún)s溫柔地笑了笑，在女子的銀發(fā)上吻了吻。

“出什么事了，加百列小姐？”

男子問，如同無聲，他湊在女子的耳邊，動了動嘴唇。

“我好害怕，以為你再不會回來了...”
加百列的聲音因為悲傷而有些失聲，男子則溫柔地用手指理著她的銀發(fā)，無言地，無言

地注視著前方。

漸漸地，女子也停止了哭泣，她抬起頭，近距離的看著男子的瞳，她抿著嘴，更顯憂郁。

這時，男子本想像他平時那樣輕松地歪歪頭，笑一笑，但他只是粗暴中帶著驚慌的把女子甩開，不想再和那目光有過多的接觸。

皇帝站起來，有些失控地踱著步，他完全無視了女子的存在似的在房間里不安地移動著，女子則有些驚愕地看著他。

“我不喜歡別人這樣子盯著我的眼睛看，加百列，”他有些慌張，右手手指不停地敲打著西服的外沿，“你怎么覺得我會丟下你？”

他緩了緩情緒，轉(zhuǎn)過身，看著加百列，女子的手拖著她精致的下頜，她似乎放下心來，淺淺地笑了。

“因為...您遲到了?！?/p>

她說，輕呼了口氣，男子也隨著她笑了，他走近女子，輕輕地接過女子的手，溫柔地將她安置在沙發(fā)上。

這時，他才發(fā)覺女子似乎不太正常，她的體溫過高了。

“你生病了?！?/p>

男子說，坐在她的身旁，她沒有抗拒，只是搖了搖頭。

“睡一覺就好了，頭有點痛，我已經(jīng)吃過抗生素了，也許會好一些。”

“吃過抗生素了...么？”男子有些恍惚，“當(dāng)然，也不會有事的。”

“嗯，謝謝關(guān)心，只要你回來，一切就都明亮了?！?/p>

女子溫婉地笑了，她優(yōu)雅地眨了眨眼，躺在沙發(fā)上，輕輕地 。

“我又吃了一塊肉排，感覺最近沒有攝入什么蔬菜?！?/p>

“啊啊，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男子嘆了口氣，將女子攬入懷中，“至少肉類蛋白質(zhì)含量高，而且油炸過程總會增加熱量...”

不過女子這時候似乎沒有心情聽他的話，她淺淺地地嘆了口氣，男子則笑了笑，再次吻了吻她的發(fā)。

“怎么了？怎么一直嘆氣呢？”

“嗯...只是感覺人生一下子變了好多，自從那一天醒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陷入不知名的旋渦里了?！?/p>

這時，女子淡淡地笑了，男子居然覺得這笑容下掩藏著什么奇妙的意味，讓他不由得有些發(fā)怵。他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另一邊。

“我把客廳清理了一遍，然后丟掉了一些東西，”女子頓了頓，“最近神經(jīng)真的繃太緊了，只能這樣子緩解一下呢。”

沉默，男子突然驚悚地睜大眼，然后又在一瞬間恢復(fù)了平靜，如果加百列看到他那樣的表情，一定會被嚇一大跳，不過女子并沒有看見，她只是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杯子，還有一些不用的文件都丟了?！?/p>

男子緊緊地咬著下嘴唇，他較為擔(dān)心的事情之一似乎要發(fā)生了，不過他不能做什么特殊舉動，所以只好故作輕松地說：“嗯，是看著清爽些了?！?/p>

“當(dāng)然，還有冰箱里的東西也全部丟掉了，除了食物，都不剩了?！?/p>

加百列說這話時，語調(diào)稍稍有一絲顫動，她觀察著男子的側(cè)臉，想要看看他的反應(yīng)，不過男子只是平靜的“嗯”了一聲，然后轉(zhuǎn)過身，對著她笑了笑。

加百列顯然不甘心，她想要確認(rèn)米迦勒對試管是否知情，于是她接著說：“作為一名科學(xué)家，把實驗廢棄物隨意丟棄的確是挺失格的，不過每次看到那些試管我就有些難受，所以就只好把它們處理掉了?！?/p>

“原來如此，處理掉也好，放在冰箱里的試管，想想都有些惡趣味呢?！?/p>

男子玩笑似的地說，他站起身，看了看四周，目光先在保險箱上頓了頓，然后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女子。

“我建議你還是早點休息吧，加百列小姐，”他說，“既然都生病了，就不要再為別的事情操心了，好么？有些時候，過度的操心反而會讓人的判斷力降低呢?！?/p>

沉默了一瞬，女子有些疑惑，她沒想到米迦勒會如此的不在乎，但是那男子的話中隱約透著一絲戲謔。

不過她還是感到高興，因為自己沒有證據(jù)證明男子對她的不利，于是加百列點了點頭，也站起來，她什么話也沒說，走向臥室。

“晚安，加百列小姐?！?/p>

男子主動說，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累了。

“晚安。”

女子說，男子看著她合上門，隨著臥室門的關(guān)閉，客廳逐漸地失去了光源——即使并沒有人關(guān)燈。

最終，男子整個人都沉浸在了黑暗中，他坐在沙發(fā)上，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獨處時光。

這時，他感到背后一陣發(fā)涼，但是他沒有轉(zhuǎn)過身，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陣寒意。

“那么，你打算要干什么呢？既然用能力讀取了她的記憶，也知道試管根本就沒有被丟棄，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呢？”

米迦勒說，從沙發(fā)后面探出身子，在男子的耳邊問，這讓后者有些頭皮發(fā)麻。

“我現(xiàn)在占主導(dǎo)，米迦勒·麥克斯維爾，認(rèn)清你的地位?！?/p>

男子似乎生氣了，但是他的面容依舊平靜，他翹起二郎腿，用一種鎮(zhèn)定而又沉穩(wěn)的聲音說。

那是鄧肯的聲音。

“我的外表，我的記憶，我的知識，我的力量，我的身體，你的一切都是在模仿我，”米迦勒輕蔑而不失溫和的說，“是因為我太完美了，你才不愿意使用原先那腐朽的軀殼么？”

“僅僅是為了接近那女性，我才會暫時的借用，”男子情緒有了一絲波動，他微微的動了動身子，“不過你還真是狠毒，居然對她做出那種事...”

“夠了，知道我的過去，不代表你就能以此評價我！”米迦勒對他的話有些不適，“我還是深愛著她的，不過相對于全人類，她的確太渺小了，我不能因為我對她的愛就放棄七十億人?！?/p>

說著，米迦勒傷感的抬起頭，他哀嘆了一聲，像是位失意的詩人。

“七十億人，我覺得你只是為了自己的目標(biāo)吧，你的偽善著實讓我驚奇?！?/p>

“即使是這樣又如何，這妨礙我們探求真實么，”米迦勒頓了頓，他的語氣變得飄忽，“我總是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實，似乎只有‘自我’是真實存在的，其他的事物都是個體本身的外延，”米迦勒悲哀地?fù)u了搖頭，“黑夜和白天是身體能量的周期變動，周圍的人是個體的不同思想，”他頓了頓，“即使我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我有時也會夢想，夢想和她在此駐足，把虛幻和真實的概念融化，然后永遠(yuǎn)的消逝，不再回來?！?/p>

“可是總有一個世界是真實的呀，總要有一個世界來容納我們的身體，最終支撐靈魂的還是身體...”

“也許身體這個概念也只是我們思想的產(chǎn)物罷了，也許在宇宙漫長的歷史中，我從來沒有存在過，”米迦勒的影像漸漸的有些模糊，“不久后，我們就要親自確認(rèn)這個事實，當(dāng)我們成為整體之時，是否會看見我們原來看不見的事物...還是說人類真的是由一個個個體組成的不完美生物體系，如果是后者，我也要親手來改造，只有最強大的個體才能帶領(lǐng)人類走向新的起點，人類本身絕對不具有改變自身的能力...”

“...”

“如果有一天，世界的個體不需要通過語言和文字就能與別人交流連接，你會為這樣的未來，犧牲一切么？”米迦勒頓了頓，注視著自己的身軀，“好了，現(xiàn)在，告訴我你的名字，米迦勒·麥克斯維爾?！?/p>

“你在說什么？我是鄧肯·貝拉盧可...”

“不對，那是你的靈魂尚未被填滿時的名字，”米迦勒的身影越來越淡，他穿過沙發(fā)，穿過男子的身體，看著他的眼睛，“當(dāng)我充斥你靈魂之時，你的器已經(jīng)滿溢了，而你會愿意干涸你杯中的甘泉，只為回到那無知的過去么？”

“我...不對，我的名字就是鄧肯·貝拉盧可，從出生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

“我也是，我是你思想的分支，我是你想象的完美造物，在‘你’這個概念的所有外延中，我是最優(yōu)秀最完美最強大的一個，你創(chuàng)造我，就是為了成為我，成為你的最高形態(tài)?！?/p>

“不對，我根本就不認(rèn)識你，怎么可能是我創(chuàng)造了你？”

“那么，你為什么有權(quán)接觸我的記憶呢，米迦勒·麥克斯維爾博士？”

沉默，男子突然想要大聲的呼救，他震悚的喘著氣，似乎原有的記憶和理智也被米迦勒的人格干擾了。他明明已經(jīng)殺掉了米迦勒，知道了米迦勒的一切，為什么那人的思想?yún)s還在運作、產(chǎn)生這么多毒素，這些可惡的思想就要把他自己的神經(jīng)燒壞了。

“如果不是你創(chuàng)造了所有人，你為什么能夠看透他們、模仿他們、成為他們？你是在實驗自己的思想，你是思想本身，現(xiàn)在，我，作為你最偉大的一部分，取代你也無可厚非吧，對么，米迦勒·麥克斯維爾神父？”

米迦勒歪著腦袋，將臉微微地湊近男子的臉，后者瞪著眼，顫抖著舉起雙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如果這樣做，你會后悔的，因為我從來沒產(chǎn)生過這種想法，你也不應(yīng)該擁有它?！?/p>

米迦勒說，輕輕地握著男子的手腕，讓它們松開，后者似乎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頭漸漸的低下，無神地看著地面。

“的確，這世界有一個中心，但可惜那中心并不是你，你只是一個碰巧能夠看透心靈的家伙罷了?！?/p>

米迦勒對著男子說，微微地笑了，他看著他面前的自己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站了起來，閉著眼，好像一尊雕塑，于是他走進(jìn)了自己的身體，融合在了自我之中。

良久，男子睜開眼，用那雙有著純粹紫色的瞳看向周圍的黑暗，他熟練地繞開所有的障礙物，經(jīng)過鏡子的走廊，站在女子的房間門前。

米迦勒抬起手，本想要輕敲那厚重的門，突然一陣令他感到相當(dāng)不舒適的炎熱感掠過他的身體，男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明白了這陣燒灼的來源，于是他下定決心，敲了敲門，正如他在故事的最初所做的那樣。

這便是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