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同一個詞不斷重復著。一個問題，折磨著迪倫克的內心。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

我為什么不能一直睡下去?

奴隸的思想又回到了象牙色半神的身上，他在操縱一個垂死之人的大腦。他想起自己，從一個不想離開的夢中醒來。在這個夢里，他第一次找到了快樂，找到了平靜。

沒有比他如今所在之處更遙遠的地方了。風暴把王冠號叼進嘴里時，迪倫克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他感到船正在解體。他看到從那難以理解的旋渦中具象化的東西猛烈撞擊著奏者塔樓的穹頂。它們沒能進入，但卻帶走了他的思想，留下的只有瘋狂。只有這個問題。

迪倫克一直在試圖拼命擺脫半神的垂死尖叫，但現在僅求能減輕痛苦。沒有什么能掩蓋撕裂他思想的痛苦。當他們進入通道時，惡魔的攻擊減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沒有什么能與自己的心理斗爭相抗衡。

清除掉亞空間風暴后，奏者癱倒在講壇上，顯然已精疲力竭。過了幾分鐘他恢復到可以走動的程度。迪倫克被鎖在巫師腳邊，看著奏者走向每一個裝飾著穹頂內側，嚎叫的可憐蟲們。他啜飲他們的尖叫，把他們的靈魂碎片吸進自己體內以獲取力量，直到什么都不剩，除了從斷裂的骨頭上灑落的灰燼。

吃掉一人后，他就能站直了。三人后，他不再需要法杖支撐。十人后，便能漂浮。生命力螢火蟲般在他穿著長袍的身體周圍閃動。

奏者返回塔頂。迪倫克因為他的靠近而瑟縮。奏者解開拷在迪倫克手腳和脖子上的鐐銬時，鐐銬被凍住，黑鐵上結了一層霜。

“留心，凡人，”巫師走近迪倫克說?！霸谖覀冋麄€物種中，只有極少數曾經見識過網道的內部運作方式。你現在就是其中之一。你認不出我給予你的厚禮嗎?”

奏者法杖的杖腳敲在地板上，發(fā)出的響聲引起了迪倫克的注意?！跋胂胛以试S你體驗的那些絕景吧。仔細思考一下我所給予你的恩惠。這一切是如此的恢弘壯麗?！?/p>

奏者蹲下來，古老盔甲發(fā)出一聲咆哮。他用喜悅的銀面甲平視迪倫克?！澳闶斋@了很多，不是嗎？然而我對你并無所求。所有這些禮物都沒有任何回報。也許你一直在掙扎，苦苦尋找表達感激的辦法。你很感激，對吧？”

迪倫克顫抖著。他想開口，但恐懼繃緊了它。一陣劇痛襲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強烈地沖擊著他。

“好!”奏者利索地站起來。他轉過身，大步走下高塔的臺階，示意迪倫克跟隨。奴隸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在巫師身后一段距離恭敬地跟著。

“不要再絕望了，因為你確實可以做一些事來報答我的慷慨。我們來到這個地方，”奏者說著，向穹頂展露出的深不可測的黑暗張開雙臂，“這個神奇的國度，來尋找我們的主人。但是這個地方很大，對不認識路的人來說過于危險。為了找到我們的道路，必須了解我們所追尋之人的本質，以及那些糾纏他，犯下明顯錯誤之人的本質?！?/p>

“你看，黑暗之城的靈族，我等主人不滅者受困之所的居民，以一種不同于他們親屬的方式生活，不像他們的親屬在巨大的靈與骨之船上，航行于虛空中。那些異形在最年輕的神明的愛中重聚，在那一刻，他們擺脫了紅塵的煩惱。然而，那些科摩拉的人，每時每刻都在用自己的涓涓細流喂飽我們的親王。在無知和恐懼中，他們不顧一切地拖延與神明的結合。這就是為什么他們必須如此迫切地施加痛苦，以提供他們獵物的痛苦來代替他們自己的本質。”

奏者和迪倫克來到塔底。巫師用法杖尖在地板上敲了三下。阿菲萊從一道側門中走出，他的盔甲恢復了絢爛奪目的光澤。魁梧的終結者身后帶著一隊奴隸。迪倫克認出了包裹著許多男男女女的紅褐色破布，認出他們是從艾利普斯號燃燒的甲板上被擄來的。

“通過穩(wěn)定的本質洪流，異形與親王之間形成了堅不可摧的紐帶?！弊嗾咭贿呎f一邊撫摸著一個奴隸的臉頰?！霸谝蕴写嬖谥恍嶓w，它們能像火焰的光芒一樣清楚地看到這些痛苦之流。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一個無生者，讓它與我們的目標相結合。我們要追捕抓住靈魂竊賊之人，而這家伙會帶我們找到他們?！?/p>

奏者轉頭看向迪倫克：“你愿意幫我找到這一生物嗎？”

迪倫克掙扎著回答。他幾乎無法集中注意力。劇痛摧殘著他的五臟六腑，快讓他跪了下來。

奏者從腰帶里取出一個小瓶子。他的聲音里流露出微笑，即使隔著面具?！安灰?哪怕是嘗一口?”

迪倫克的世界消失了，當他看到甘露時，便被一股嗡鳴的電流推到一旁。除了他和瓶子里的東西，其他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他必須得到它。這是唯一一件——唯一——可以把他從痛苦中拯救出來的東西。

“請!”迪倫克懇求道，無法將目光從粉末上移開?！罢堊屛业玫剿冶仨毜玫剿?”

“我想把它給你，”奏者熱情地回答?！暗俏业纳菩囊呀浀竭_極限。這件禮物必須由你掙取?！?/p>

迪倫克渾身發(fā)抖。白沫從他的嘴里涌出。

“把我們尋找的惡魔引誘到我們這里來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任務，”奏者說?！斑@是背叛的產物，由自相殘殺所鑄就。是濫殺無辜的化身。對這種東西而言，沒有什么比構成它之物更具吸引力了?！?/p>

巫師向那群跪倒的奴隸做了個手勢：“對我來說，這樣做當然很容易，但那只是屠宰牲畜。這幾乎算不上謀殺，這一誘惑對它的饑渴算不上可口。你看到了什么?”

迪倫克無法思考，幾乎無法呼吸。那種沖動，那種興奮。他再也不能指望這些了。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到最初的自己。他充血的雙眼鼓了起來，好像只要盯得夠緊，它們就能從奏者的手掌上拿走一小瓶甘露。

“你幫助得我越多，你得到的就越多?！弊嗾咔皟A身體，晃了晃瓶子。“你有感興趣嗎?”

“是的，”迪倫克終于結結巴巴地吐出一句話。他感到心中的某些東西隨著這個詞消失了。某些不可替代的東西?！敖o，給我一支槍，我來?！?/p>

奏者慢慢地搖了搖頭：“這是一種非常原始的惡魔，小家伙?！彼谱髁艘话押偷蟼惪耸直垡粯娱L的簡易砍刀，這把砍刀在死亡世界的叢林原始人手中也不會顯得不合適?！八鼈兎浅Ｏ矚g神秘感和戲劇性。為了迎合它的口味，我們的方法必須有一種更古老的味道?！?/p>

奏者把彎刀塞進迪倫克顫抖的手中?！暗米屗鼈兏杏X到?！?/p>

?

“你好啊，小創(chuàng)神者?！?/p>

執(zhí)政官每次來面見盧修斯，他的問候都如出一轍。同樣的話語，同樣的微笑。

他的監(jiān)禁發(fā)生了改變。在他八次征服了競技場的威脅后，廷德拉克厭倦把他送回她的空中花園。隨著角斗紀的臨近，他的其他兄弟們也從沉睡中被喚醒，參加了最盛大的戰(zhàn)斗。每次盧修斯滴著她的寶貝野獸和勇士的鮮血，被她帶回來時，花園里就響起對他名字的贊美。她對被他們稱為不滅者之人，從另一次嶄新的征服歸來，鎖回枷鎖的過程成為勝利游行一事感到不滿。

他們的齊聲贊頌，及其熱情，對她的隨從和大臣們來說，已演變成一種無法預料且令人不安的發(fā)展。雖然她從未示弱，但她也和他們一樣越發(fā)感到不安。所以她選擇把盧修斯和空中花園隔離開來。他再也不能沉浸在表親們的行列中，助長這種早已無法容忍的宏大妄想。

盧修斯現在被鎖鏈鎖在競技場下方的一間簡易牢房的墻上。廷德拉克站在牢房門口。她還沒有進去，仿佛他的存在投射出某種無形的障礙。她瞇眼斜睨，惡狠狠地盯著他。面對他無盡的微笑。

“對于一個在他卑賤的同類中被認為難逃一死的人來說，”廷德拉克的話語從華麗的衣領中間，以哥特語的形式嘶嘶地發(fā)出，“你確實頑強得像蟑螂?！?/p>

“要是你的表親們也能這么說就好了?！?/p>

廷德拉克得意地笑了起來：“你是頭畜生。一個樂子?！彼哌M牢房，將她的夢魘近衛(wèi)的陰影留在走廊?！叭罕姳荒闾峁┑臍⒙径簶妨耍闼篮?，你的殺戮會繼續(xù)取悅他們。對他們而言，你不過是一個轉瞬即逝的幻影，就像你對我一樣?！?/p>

一把匕首從靈族的短衣袖子里滑落到她的手中。她用它在空中畫出精巧的圖案。“我的勇士們沒一個不大聲要求要放干你的血?！?/p>

廷德拉克在盧修斯面前停下。匕首在牢房蒼白的燈光下閃爍著，然后她把匕尖抵在盧修斯的喉嚨上。"我想也許我應該在這兒就將你拋棄。"

片刻的沉默之后，牢房的墻壁上回蕩起陣陣狂笑。眼淚順著盧修斯的臉淌下來，瘋狂的喜悅快讓他喘不過氣來。

廷德拉克一記直拳將他的頭打向一邊。盧修斯把血吐在地板上，仍在狂笑。

“啊，我現在明白了，”盧修斯的笑聲平息下來?！澳敲?，你，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得夠多了?！蓖⒌吕藚柭暤馈！跋嘈盼?，猴子，你會作為我的奴隸死在這兒，只為了我那轉瞬即逝的歡樂。”

快樂在不滅者臉上徹底煙消云散?！昂冒桑敲茨憧梢韵嘈胚@些話——如果你不在乎我的死活，那么當我死了，你就真的不會喜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