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游魂——悠悠怨魂歸我鄉(xiāng)

本章作者：墜夢欣鈴

這天的夜很黑，無星無月，天穹渾然一體，像深海里的寒冰。

又是幾十日的疾行，妖魅和刀小狼一路走進(jìn)祭賽國境內(nèi)，向火焰山方向奔去。白天趕路，夜里就休息，天為被地為床。

天氣漸漸轉(zhuǎn)暖，即使是夜里也不會被凍醒了，而且時不時有火焰山的鼓鼓熱浪吹來，按理來說應(yīng)該睡得比前些天舒服多了，但今夜妖魅卻眉頭緊鎖，豆大的汗滴順著發(fā)梢下淌。

師父一向睡得很安穩(wěn)，今日這是……

刀小狼試探性地伸出手，想要叫醒他：“師父？”

“咔嚓！”伸出的小狼爪在一瞬間被死死按到地上，妖魅幾乎是一個翻身坐起壓在了小狼身上，另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他脖子，力氣大到刀小狼簡直相信自己的腦袋要被妖魅活活擰下來。

“師父！我是小狼?。煾浮?/p>

妖魅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壓著他，一動不動，掌心的力氣越來越大，小狼掙扎不動，窒息感籠罩著他，他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要交代在這里了……

沒辦法了，小狼掙扎著去摸索那把魔刀，幸好他刀不輕易離身，抓到刀后不管不顧地沖著妖魅就刺了過去。

刀鋒在手臂上劃開了一道并不深的傷口。妖魅被疼痛刺激的猛一驚，終于睜開了眼睛，重新回到現(xiàn)實。

自己，居然又抑制不住怨氣了。還好小狼這孩子把自己叫醒，不然怕是要釀成大錯。

“師父……”小狼無辜地揉著自己脖子，可憐巴巴地望向妖魅。

“抱歉，你……你沒事吧?！毖热嗳嗝夹模呐K瘋狂跳動，肩膀到心臟處劇烈的洞穿的疼痛感幾乎要將他撕成兩半。難不成是上次對那妖僧用力過猛？自己怎么又開始壓制不住怨氣了？

“師父？您到底怎么了？”

“我，我做了一個噩夢……不，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有一道怨念，纏上了我?！?/p>

妖魅突然伸出雙臂把少年環(huán)在了懷里，刀小狼整只妖怪被他這舉動驚得僵直，這是他們認(rèn)識以來妖魅第一次有這般親密的舉動。妖魅渾身都在抖，熟悉的撕裂般的疼痛在周身擴(kuò)散。

是怨念帶來的疼痛。

曾經(jīng)的他可不會在乎這些，被自己牽連的生命何止千百？妖鬼相食，魔怪相爭。

春燕歸來巢于林木的事還少嗎？

既然自己是因他們的怨念誕生，那他們就活該承受這份業(yè)果。

那些弱者的哀嚎和咒罵，只能讓自己更加享受怨念纏繞下帶來的快感。直到劍尊出現(xiàn)，直到他在自己都不知的情況下成為自己的軟肋。

現(xiàn)在他害怕這種感覺，害怕自己再次深陷其中。

“蠢徒弟，”妖魅不自覺地把小狼抱得更緊了，“我感覺到了，又來了……”

刀小狼剛想問什么來了，妖魅便伸手向空中一抓，掌心里便多了捋殘怨，連著只怨靈。

怪不得……小狼暗自嘀咕一句，普通妖怪根本看不見怨魂的。

怨魂看起來很虛弱，魄色透明，雙目緊閉，嘴唇卻在不自覺地蠕動。

在說什么呢？

怨魂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聲音微弱，像一只被困在牢籠里的鳥。

“抱歉……不知道為什么會影響了您……”

妖魅抬手就要把那怨魂捏碎。

“我，我只是想請您幫忙！”

“幫忙？是要本座幫你魂飛魄散嗎？”但妖魅動作卻是停了下來。

“您要送我魂飛魄散也行……但是，但是在這之前……能不能請您把我的尸體帶回給我家人，好歹也算我對她們有個交代……”怨魂努力地說出這段話，胸口激烈地起伏著。

“哦豁，既然你這么一心求死，那本座就幫幫你！”

不待怨魂說什么，妖魅便揮揮手把他與自己連接在了一起。

時間仿佛停怠了一刻鐘，那妖怪的死亡就在妖魅身上重演了。

……

“??！”一聲慘叫響起，一只綠林魔將倒在了血泊里，血流如注，眼神渙散……

刺穿他心臟的是一根粗壯而又尖銳的木刺，它從旁邊的高臺上直墜下來，不偏不倚正從肩膀落下，從心臟穿出……他的左臂幾乎被打掉下來了，還在顫抖，鮮血正從衣縫里滑落，滴落在地上，濺出一朵朵妖冶詭異的血花。

他的眼睛緊閉，嘴角溢出殷紅的血液，身子不停地抽搐，看起來十分痛苦，喉嚨處更是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快！快！老綠！你快讓開！塌方了！上面還有！要掉下來了……！”

沒等他一起干活的老鄉(xiāng)喊完，轟隆隆的一堆石塊就把他砸在了下面。

……

從綠林魔將死亡的痛苦中掙脫出來，妖魅揉揉眉心，拂去發(fā)梢的汗珠。

“原來是橫死，怪不得這么大怨氣。”

“唉……”綠林魔將一聲長嘆，有苦難言。

“既然如此，本座會把你的身軀帶回去，作為交換，你的靈魂就給本座當(dāng)養(yǎng)料吧?！?/p>

這明顯是個不平等的交易，但綠林魔將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妖魅雙手結(jié)印，把綠林魔將包裹起來拘在身邊，“嗯，放心，有本座的印在，普通妖怪也能看見你。”

妖魅沿著幻象里的路徑向綠林魔將死去的工地走去，小狼雖然不解，但出于妖魅的信任，他還是跟了上去。

怨魂的眼睛漸漸睜大，他走的方向竟然真的是自己來時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妖魅繞開一堆斷梁殘柱，走到一處亂石磚瓦旁，那里沒有一絲光照進(jìn)來，紛亂的廢墟下充斥著一股尸臭味。

刀小狼使勁捂住了口鼻，但臭味依舊透過衣物鉆入他鼻腔，少年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竄到旁邊忍不住吐了一地。

妖魅象征性意義地給他拍拍背，便直接把少年拎了起來。“挖。”

“什么？”

“大塊你弄不動的我已經(jīng)幫你碎掉了，剩下這些難不成要為師親自動手？”

“這……”

刀小狼咬著牙用布蒙上嘴，一塊塊地把石頭往下推，石塊雖重，但還都在小狼的能力范圍內(nèi)，也不知挖了多久，直到一具被鋼筋洞穿的軀體露出來。

“這是你？”妖魅看著倒在碎石里的尸體，興許是被埋得太深，居然還沒怎么腐壞，只是那張臉卻爛得怎么也辨認(rèn)不出來了。

綠林魔將趕緊點(diǎn)了點(diǎn)頭。

“既然這樣，那就接著帶路吧?！?/p>

那是一個寧靜的小山村，坐落于山崖之上，有條靜謐的小河將村莊環(huán)起，包圍其中。

?怨魂走在二妖身前，帶領(lǐng)著他們往自己家走去，不知不覺間，妖魅竟覺得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怨氣輕了許多。

他們并沒有走很久，便有座小木屋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得到怨魂確認(rèn)后，他們敲了敲門。

“有人嗎？”

一只略顯年長頭上纏著絲巾的紫草仙子開了門，粗糙的手掌上布滿了家務(wù)留下的痕跡，圍著粗布圍裙，風(fēng)霜在她臉上雕琢歲月，把她打扮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

“您好……”

紫草仙子明顯愣了愣，盡管軀體已經(jīng)腐爛，但她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自己的丈夫。

“孩子他爸……！”她突然一聲嘶吼，顧不得尸臭和妖魅小狼，用盡最大力氣抱住了妖魅拎著一角的尸體。

“孩子媽……”躲在妖魅翅膀后的綠林魔將還是忍不住喊了她。

紫草仙子先是驚愕，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懷里的尸體滑落砸在了腳下的綠葉上，她愣愣地盯著從這只大妖身后走出的魂——與丈夫生前無異，只是有些微透明，她伸出手，甚至還可以摸到他掌心那粗糙的老繭。

“是這位大人幫了我，把我身體挖了出來，還用了法印讓你們可以看見現(xiàn)在是怨魂的我?！本G林魔將抹了抹眼角，盡管自己是怨魂了，可他還是覺得鼻子有點(diǎn)發(fā)酸。

“他們說你死了，壓在下面挖不出來，連最后一面都不能見……”紫草仙子情緒失控地捶打著丈夫，一下一下，幾乎在奢求用偽造的觸感欺騙自己。

竟是千言萬語不能吐，想說的話梗在喉頭，最后只顫顫巍巍地吐出一句，“孩子他媽，你們……現(xiàn)在還好嗎？”

紫草仙子哭得像個淚人，“好！我們都好……！——也謝謝兩位恩公把我丈夫帶回來?！?/p>

綠林魔將還想說什么，可又無法再繼續(xù)說下去了，他不敢看向她的眼睛，怕忍不住流淚。虧欠妻子太多，他自知沒有盡到丈夫與父親的責(zé)任。

“沒事，我也是...做個交易。”

聲音吵醒了屋內(nèi)沉睡的女孩，她打了個哈欠走出來，不必多講，這自然是他們女兒。

怕嚇到女孩，刀小狼趕緊把尸體藏到了院子里的柴垛后面。

許是印下的魂魄太過于真實，見到怨魂狀態(tài)的父親，小姑娘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湊上去給了父親一個擁抱。

“爸爸，妮妮想死你了……你是不是不會再走了，是不是以后都會陪著妮妮了……”

“我... ...”綠林魔將甚至都不敢再看自己的女兒一眼，將頭偏到一旁。

這動作很快便引起女孩一陣?yán)悟}，她的情緒波動很大，小嘴氣鼓鼓地嘟了起來：“爸爸每次都這樣……”

不待她說完，紫草仙子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腦瓜。

怨魂狀態(tài)的父親看著女兒，眼睛里溢滿愧疚。

刀小狼支著下巴，哈欠一個接著一個。他羨慕這女孩，她有父母疼愛，也心疼可憐這女孩，沒有了父親以后的生活只會越發(fā)困難，以后想起父親曾經(jīng)在的時光，一定很傷心吧。

“爸爸，已經(jīng)...已經(jīng)不能再陪著你們啦，以后妮妮要好好聽媽媽的話，不然爸爸在會生氣的。”綠林魔將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跟女兒說出自己已經(jīng)死亡的事實。

女孩眼神懵懂，她還不能理解自己爸爸的話，哭著道：“爸爸是不要妮妮了嗎？”

“不！不是的！只是爸爸...爸爸要去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很遠(yuǎn)很遠(yuǎn)...沒辦法再陪妮妮啦。不過沒關(guān)系，以后爸爸也會一直看著妮妮的，妮妮也要好好的啊?！本G林魔將拍著女兒小腦袋，他的眼中滿是不舍，一下下貪婪地?fù)崦~角的碎發(fā)。

到底是小孩子，哄了幾句就在小狼旁邊睡著了，綠林魔將深吸了一口氣，給女兒蓋上被子。

“孩子他媽，我...以后還是得辛苦你……”

“沒事的，沒事的……”

“這么些年你跟著我，受苦了……我還說要掙了銀子，帶你娘倆到西游世界各地方玩……現(xiàn)在看來，是不行了……”綠林魔將抹了抹眼睛。

“你當(dāng)年不也為了我放棄加入了他們嗎，有你這些話我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沒事，你安心地去吧，家里...家里還有我呢。”

“嗯，辛苦你了?！?/p>

“我要說的話都說了。”

綠林魔將對著妖魅單膝下跪，將他的手放在自己頭上：“謝謝您，現(xiàn)在請您拿走我的魂魄吧。”

妖魅抬了抬胳膊，抽開了手，“你走吧?！?/p>

“什么？”

“本座是說，你自由了。你游蕩的時間不短，就靠著這份執(zhí)念留存于世，如今心愿已了，再不趕緊去投胎，是想魂飛魄散嗎??？”

綠林魔將先是愣了愣，回過神來后立刻對著妖魅重重扣下三個響頭：“恩公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忘！下輩當(dāng)牛做馬也會報答！”

怨氣在消散，纏繞感漸漸消失，最后濃郁的邪霧絲絲縷縷地隨風(fēng)而去，紛紛擾擾的離開。

妖魅不由得把手放在心口上，感受著那有力的一下下的跳動被一種溫和濕潤的暖流緩慢融化。

“那片廢墟下，枉死的冤魂又何止這一個?！?/p>

他講不出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陌生而又熟悉，似乎在那個叫幻巖劍尊的混蛋身上也感受過。

難不成……

?

當(dāng)夜，妖魅又拎著刀小狼繼續(xù)踏上了路程。

“傻樂什么？”妖魅看著一路笑呵呵的刀小狼，疑惑道。

“我只是覺得，我的師父也沒有傳說中的那么冷酷無情嘛?！?/p>

“我——”妖魅瞇起眼睛，日出東方，陽光慷慨地灑滿萬物，也給他身上鑲上了一層金邊——今天的天氣將格外晴朗。

“本座只是突然想試試，那傻瓜和本座說的對不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