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紅色衛(wèi)星的背陰面，可能會永久干旱的改造區(qū)，黑色建筑像只碗倒扣在地面上。一艘飛船降臨在規(guī)定的降落場，由專門的轉運車送往停船區(qū)。

　　男人通過重重關卡檢查，來到了門前。

　　“進去吧，不允許傳遞可疑信息，不允許有任何肢體接觸，一旦有違規(guī)行為我們會立刻中止會面。”獄警輸完密碼，電子閘門迅速消解。

　　“好的?！眳倾懯南颡z警點點頭，快步走入面前的狹小房間。

　　“就你找我啊?！弊雷幼筮叺哪腥颂痤^，他的額角有一處筆直的燒傷，明顯是激光造成的，身上的肌肉在寬松囚服下也依稀可見。

　　“黃先生，你好，”吳銘誓拉開椅子坐下“我是……”

　　“很好，要被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崽子審訊?！蹦腥讼蚝筇稍谝巫由?。

　　“不是審訊，家坡哥，我是想求你辦件事?！眳倾懯闹鹱蟾觳?，身子稍微放松地前傾“查一個疑案?！?/p>

　　“你別和我套近乎，小崽子，先說清楚，你是誰，干什么的，咱可以再聊別的。”

　　“當然當然，這是必須的，我叫吳銘誓，目前做一些文職工作。我來是為了我的父親，一個護星員。”

　　“護星員？”黃家坡稍微來了點興致，身子坐直了些“管的什么星？”

　　“蘭衛(wèi)一。”

　　“蘭衛(wèi)一啊，我記得那事，當時我才入警隊不久……案卷我翻過，還有些許印象，但那案子已經過去許多年了，你現(xiàn)在來找我？”

　　吳銘誓點點頭：“我母親前段時間離世，我才從她留下的東西中得知了父親去世的謎團。她生前一直背著我悄悄調查，想將兇手繩之以法?！?/p>

　　“你的母親很頑強。”黃家坡說“你是從哪兒知道了我這么個劣跡警探？”

　　“我母親的筆記里提到過你的名字?！?/p>

　　“僅憑名字嗎？”

　　“還有一片報紙，上面刊登了你襲擊無辜民眾的消息?！?/p>

　　“哈哈哈，行，你厲害，”黃家坡笑幾聲，然后深呼一口氣“畢竟很多年了，我也沒有親自參與查案，你得先給我講講那案件的疑點?！?/p>

　　“首先是，當時那艘旅游船為什么降落在星球表面，蘭衛(wèi)一早已經明令禁止降落。其次，旅游船上的人為什么帶有槍支。最后，”吳銘誓雙拳緊握“為什么除了司機，船上所有人都失蹤了，這未免也太巧合了?！?/p>

　　“嗯……我了解了?！秉S家坡思索一陣，看向眼前的年輕人，他像是受了苦刑的僧人，雙眼干澀布滿血絲，面黃肌瘦，嘴唇比沙漠都缺水“你休息的不是很好?！?/p>

　　“最近一段時間我都在調查，但星警不肯幫我，涉案的人員又……”吳銘誓雙手前推，然后食指指向自己，這是請求幫助的手勢“我想請你替我調查出我父親當年遇害的真相?！?/p>

　　“哎，打住，崽子，你自己看看，”黃家坡抬起雙手，完全貼合手腕的電子手銬將之緊密束縛“我這樣哪兒幫得上你的忙。”

　　“坡哥，只有你能幫我，”吳銘誓雙手成c形狀，不經意間交叉。

　　是手語。

　　黃家坡辨認出，吳銘誓表達的是：“交換”

　　“越獄的下場只有一個，你我素不相識，我不會拿命奉陪。”黃家坡說。

　　獄警在門外大聲咳嗽了兩下。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有門路可以介紹給你?！秉S家坡攤攤手。

　　吳銘誓搖搖頭，說：

　　“還是算了，坡哥不方便，我也沒理由繼續(xù)勸下去?！?/p>

　　雙手則繼續(xù)仿佛隨意地做出動作：先是指向黃家坡，又向外推，再用食指指著自己。

　　“行，那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黃家坡說著，手指在桌上輕劃：“什么法子”

　　“我想是沒了?！眳倾懯氖种冈谧郎蟿澇觥耙庾R液”三個字。

　　“那再見了。”黃家坡看著吳銘誓起身，右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搓兩下。

　　吳銘誓被獄警牽著走出去，電子閘門即將關上的前一分鐘，他回過頭，用食指指向外面，代表——

　　自由。

　　

　　一周后，黃家坡收到了家里寄來的酸黃瓜，每根都被剖開一半，無疑是獄警所為。不過無所謂，他把黃瓜揀出來，把瓶里的液體倒在自己洗凈的水杯中。

　　而他的幾個舍友則各自收到了家里寄來的電熱毛衣、自動圍巾和拓展帽子，下一個寒冬即將到來。

　　黃家坡把三件東西都拆分開，金屬絲、電線和各類元器件便散落桌面，他將零件照酸黃瓜瓶子標簽背面的說明書組裝，一臺有些舊的儀器就復原成功——寵用提取器。

　　所謂寵用提注器，區(qū)別于人類，是提取或注入貓狗一類小型動物意識液的設備，效果上差別不大，僅插口口徑和人類腦髓不匹配，所需的提取時間略長罷了。

　　“我的錢先交給你保管，”黃家坡把提取器的輸出管放進酸黃瓜瓶子，把提取器遞給舍友“對準點兒?！?/p>

　　自己則趴在床上。

　　“咱就是干這行兒的，坡哥你也不是不曉得?！彼没饳C烤了烤那三根細長到可以讓人感受不到的針，把黃家坡的頭皮翻了又翻，然后輕輕插進去。

　　“開始了嗎？”黃家坡問。

　　“別說話?！鄙嵊咽稚系幕顑簺]停，直到頭皮沒過幾根針上的警戒線，他說：

　　“可能有點暈，撐著點?！?/p>

　　“把你心放到大腸里?！秉S家坡說，然后他就說不出話了，因為他的意識正在被奇怪的感覺覆蓋，就像是在洗衣機里被攪拌的衣服，或者馬桶里被渦旋抽走的大便。

　　“回頭見?！边@是他聽見的最后一個詞。

　　

　　吳銘誓收拾好了東西，把女人叫到桌邊，指著桌面上各類物品：

　　“這些交給你保管，等他醒來了再交給他。”

　　“必須這么辦？”女人看著他的臉。

　　“我怕他弄丟了，而且我倆身形不一致，可能會……”吳銘誓繼續(xù)翻動桌上的東西，把它們挨個兒分開。

　　“我說，你真替他坐牢去？”女人按住他的手。

　　“就……一段時間，”吳銘誓說“這段時間你得幫他適應我的身體。”

　　“要是不匹配怎么辦？”

　　“我早查了，我倆的意識流基本同型。沒問題的?！?/p>

　　“那，萬一他不遵守約定，私自逃走了怎么辦？”

　　“他是星警?！?/p>

　　“那也是殺了人的星警。”

　　“媽告訴我可以相信他?！眳倾懯哪闷鹛嶙⑵?，遞向女人“開始吧。”

　　“吳銘誓！”女人喊“你到底懂不懂我什么意思？你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了?！?/p>

　　“我當然知道，危險嘛?！眳倾懯臎_女人笑一笑，俯身趴在桌上“來吧?！?/p>

　　女人拿著提注器的手有些顫抖，她把針頭輕輕刺進吳銘誓的頭皮：

　　“你忍忍，可能有點惡心。”

　　“這么多年都過去了，有啥不能忍的啊。”吳銘誓說。

　　女人穩(wěn)住顫抖的手，緩緩按下按鈕，吳銘誓的意識隨之化作液體流入容器。她小心地拿起意識液瓶，將之轉移到一個裝著洗凈的酸黃瓜的瓶中?？粗渲械S色的液體，女人想到占星師說，意識液的顏色可以反映出人的性格，而黃色對應的是頑強。

　　頑強過頭就成了頑固，女人心想。

　　

　　“醒來了，”一個男人把他從床上扶起“喝點水?！?/p>

　　“謝謝?！眳倾懯谋蛔约旱穆曇魢樍艘惶?，但是他很快適應下來，接過另一人遞來的水大喝了兩口。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黃家坡了。”

　　“我知道?！?/p>

　　“下床走走吧?！蹦腥私ㄗh道。

　　吳銘誓站起來，男人的身子比他高些，他走了幾步，覺得除了視野變高沒什么差別。

　　“介紹一下我們三個，我，單刀，以前是研究員。”吳銘誓身邊的男人率先介紹“你的腦水兒就是我給你灌得。”

　　“林才，建筑工人?！边@是遞水的男人。

　　“方其，大學生?！弊趯γ娲采险诓鸾鈱櫸锾嶙⑵鞯哪腥苏f，但在看見吳銘誓懷疑的眼神后只好又補充“進來之前是，我是這房里最早進來的，也是最早出去的?！?/p>

　　“他就剩半年了?！眴蔚墩f“如果你待到那時候，換了其他舍友，就必須更加謹慎，不要暴露自己?！?/p>

　　“好的，我會盡快適應?！眳倾懯狞c點頭“咱們平時有什么工作？”

　　“早上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下午要出去挖礦，咱倆一車，我?guī)闶煜な煜ぁ！绷植耪f“先給你講講一些必須了解的事?！?/p>

　　吳銘誓喝著水，聽林才撫著膝講挖礦的事。建立在一顆通體橙紅色的星球上，監(jiān)獄最大量的出口產品就是生鐵，其占到了監(jiān)獄收入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因此，采礦毫無疑問是大部分監(jiān)獄服刑人員的日常工作之一。采礦工作，二人一車，一個負責駕駛，一個則控制操控車后的機械臂擊碎、夾取石塊，或使用電磁鐵吸附鐵粉，最后通通倒入車斗，帶回煉鐵站評定含鐵量，并轉換為囚犯的工作量。

　　“全人工？”吳銘誓問，他確實沒想到連開車和拾取礦物都需要人工。

　　“地表看著鐵不少，實際上散得很，想要含量高的大疙瘩還是得砸碎了找?！绷植耪f“光靠機器可干不來?！?/p>

　　吳銘誓點點頭，屋里的電子蜂鳴器響起，到點了。幾人穿好衣服挨個走出去，單刀在和獄警擦肩而過時將一張鈔票塞進他的手心，獄警回頭和他對上眼時，玻璃瓶也隨之易手，獄警嘴角翹起，把玻璃瓶放進自己口袋。不出意外的話，在大約一周后它會安然無恙地寄到它該去的地方。

　　

　　“你好?！秉S家坡睜開眼，一個女人坐在床邊“我叫冷笙。”

　　“嗯，我叫黃家坡。”黃家坡坐起來。

　　“我當然知道。”冷笙看著黃家坡，口氣生冷“你站起來走走?！?/p>

　　黃家坡站起來，光著腳在地上踱步，順便觀察著屋子的內飾。典型的后災難時期家裝風格，墻上幾乎沒有掛件，大部分家具擺在地上。

　　“別看了，這不是你家?！崩潴险f。

　　黃家坡回頭看她一眼：“外套在哪兒？”

　　“沙發(fā)上，”冷笙指著那件有些舊的夾克“你干什么去？”

　　“干活兒。找我來不就是為了這事？還是說這崽子做慈善，放我出來體驗這寶貴的自由生活？”

　　“……你先適應適應他的身體?！崩潴系目跉饪偹惴啪彙岸疫@樣出去你會迷路的，這里不是你住的城市?！?/p>

　　冷笙看著黃家坡在屋里走了十個來回，站起身，把桌上的布揭開：

　　“這是他給你留的東西，應該對你的調查有幫助?！?/p>

　　黃家坡看向桌面，紙質的本子有三個，還有兩把鑰匙和一把老式手槍。黃家坡首先拿起槍，發(fā)現(xiàn)并不是真槍，而是模型，隨后他拿起鑰匙，一把是普通的基地鑰匙，鑰匙頭上的是nfc芯片，與孔內的線圈相感應，另一把是船鑰匙。本子他則挨個翻了翻，兩本是護星員寫下的日記，內容都是生活瑣碎。最后一本則載著女性的娟秀字體，詳細記錄了案件的許多信息，甚至有的部分連星警都不一定能注意到，本子的最后一頁夾著片報紙，下面寫著黃家坡的名字。

　　“兇手都不見了，駕駛員呢？”黃家坡看向冷笙。

　　“叫于興，回來就傻了?！崩潴险f“我和銘誓找了幾次，話都說不明白?！?/p>

　　“為什么傻了?！?/p>

　　“誰知道，大概是受了刺激?！?/p>

　　“再去一次。”黃家坡披上夾克。手插口袋，掏出個錢包。

　　“那家伙的爸爸不是很友善，”冷笙先一步推開門走了出去“尤其是在他們家還很窮的情況下。”

　　黃家坡看著錢包里夾的照片，丈夫摟著妻子，妻子懷里是孩子。男人看上去和吳銘誓很像，女人給黃家坡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是吳銘誓的媽媽吧?！秉S家坡指著照片上的女人。

　　“嗯，”冷笙從他手里抽走錢包“吳叔工作很忙，這是他們家唯一的全家福。”

　　黃家坡想起多年前在街邊救下的一個女人，當時她受到歹徒的襲擊，黃家坡恰好路過，見狀立刻撲上去把歹徒壓倒在身下，直到警察抵達。也是那件事后，他決定去做一名警察。

　　

　　吳銘誓按照林才所說，操控巨大的機械臂擊碎巨石，然后挑揀其中顏色最鮮艷的部分丟進車斗。這份工作并不難，需要的只是耐心。

　　“你說這樣一顆星球是怎么形成的呢？”吳銘誓邊搖桿邊問。

　　“不知道，人類發(fā)現(xiàn)這么顆星球似乎也沒多少年吧，調查都沒調查清楚就忙著蓋監(jiān)獄，挖資源了?！绷植潘砷_方向盤，回頭和吳銘誓搭話“還適應嗎？”

　　“差不多?！眳倾懯恼f。

　　“你找坡哥是為了干什么？”

　　“調查案件?！?/p>

　　“你知道坡哥怎么進來的嗎？”

　　“殺人?！?/p>

　　“未遂，你猜怎么著。”林才補充。

　　“冤案吧?！?/p>

　　“差不多，坡哥用激光射壞了他的飛船，然后又射中了逃生艙。那崽子的逃生艙結實，只破了一個小窟窿，他用小拇指堵著直到救生船趕到，把他從艙里拽出來。坡哥第二天去上班被逮個正著——也可以說是他去自首了?！?/p>

　　“他為什么要殺那個人？”

　　“私人恩怨?！?/p>

　　“愛情？”

　　林才大笑出聲，直到咳嗽才停下：

　　“你看他像那種人嗎？”

　　“不太像?！?/p>

　　“是給朋友報仇。”林才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坡哥的好友，一個負責星際通訊的工人，在衛(wèi)星上修反射板，那個崽子帶著一船的醉鬼，拿著船上的自衛(wèi)武器把人家當活動靶子打。人雖然沒有受傷，但是恰好有一發(fā)子彈打在了保險繩的鎖上，鎖被解開了，工人拉著繩子要回艙里，結果一直扯到繩子的另一頭?！?/p>

　　“然后？”

　　“然后？那自然是飄在太空里，等死了唄?！?/p>

　　“他為什么不求救？”

　　“你以為為什么派他去修反射板？”

　　吳銘誓停下手里的活兒：

　　“那個混蛋呢？法院判他多少年？”

　　“多少年？一秒都沒判！一船的人，鬼知道那發(fā)致命的子彈誰打的，而且就算是他打的，他照樣可以說是個意外，頂多賠些錢。他家里是又開聯(lián)合商運的，家大業(yè)……”

　　“你們都知道是誰？”吳銘誓突然問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林才說“干活兒，干活兒?！?/p>

　　按照規(guī)定，同一時間車上的兩名囚犯至少要有一人在工作。車里的蜂鳴聲已經響了很久了，紅燈也在吳銘誓面前反復閃爍，他趕忙把操控桿重新?lián)u晃起來，紅光才逐漸熄滅，轉為健康的綠色。

　　

　　“咚咚咚。”冷笙敲著門。

　　“來了，誰?。俊崩锩?zhèn)鱽硪粋€中年女人的聲音。

　　“阿姨，是我?！崩潴险f。

　　腳步聲不緊不慢，門拉開，婦女的表情說不出是在笑還是尷尬：“冷笙啊?！?/p>

　　“拿了點干果?！崩潴习汛訌堥_給婦女看，婦女用布滿刀痕和燙傷的雙手接過。

　　“你好，我是……”黃家坡說，他手伸向上衣內兜，然后又縮了回來。他忘了自己現(xiàn)在并不是黃家坡。

　　“銘誓也在啊，進來吧，我剛熬了鍋粥，等會一塊喝點?！?/p>

　　“不用了，阿姨，我們和阿興聊兩句就走?！?/p>

　　“找阿興啊，”婦女面露難色，但還是讓兩人進了屋“他在里屋看書呢?！?/p>

　　冷笙徑直走向最靠內的屋子，黃家坡緊隨其后，冷笙輕輕敲兩下門，推開，一個男人坐在地上，正在翻彩頁漫畫。

　　“阿興，銘誓和冷笙來看你了?！眿D女的聲音后知后覺地傳來。

　　于興抬起頭，瞟一眼兩人，視線回到漫畫書上。

　　冷笙說：“阿興，銘誓有些事問你?！?/p>

　　“不問?！庇谂d說。

　　“你們，對他溫柔點啊?！眿D女站在兩人身后“銘誓、冷笙，你們也知道……”

　　“阿姨你放心，我有分寸的?！崩潴险f，婦女輕輕把門閉上了。

　　“于興，你作為駕駛員以及導游，為什么要違反條例，帶那幾個觀光客降落到星球表面？”黃家坡問。

　　“你干什么。”冷笙扯一扯黃家坡的袖子，低聲在他耳邊說“你這樣太直白了，他什么都不會和你說的?！?/p>

　　“不……想?！庇谂d說。

　　“你看到了什么？”黃家坡問。

　　“不看?！庇谂d重復，并且翻過一頁漫畫。黃家坡把漫畫合上，于興抬頭看了眼他，想伸手去翻，又被黃家坡死死按住。

　　于興站起來，爬到床上，背過兩人躺下。

　　“你這樣就沒有意義了，”冷笙小聲說“你必須順著他的性子來?！?/p>

　　“他是嫌疑人，我是調查人?！秉S家坡說“我追求效率。”

　　冷笙走到床邊，輕輕拍著于興的肩膀：“阿興，跟我們講講你拿冠軍的故事吧?！?/p>

　　于興回頭，瞥了冷笙一眼：

　　“你想，聽？”

　　冷笙看一眼已經坐在地上的黃家坡，說：“我們都想聽?！?/p>

　　于興從床上坐起，把床頭柜上擺著的爬滿銹斑的獎杯舉起：

　　“賽船冠軍?！?/p>

　　“嗯嗯?！崩潴宵c點頭。

　　“我是賽船冠軍！”于興高喊，高舉并揮舞著獎杯，他在床上跳來跳去，直到房間門被打開。

　　“阿興，小聲一點，爸爸快回來了?！眿D女說。

　　阿興聞言立刻停下，把獎杯抱在懷里，說：“我就是，賽船冠軍?！?/p>

　　“媽媽知道你是冠軍，”婦女眼中流出寵溺“好了，你們聊，我去看著鍋?！?/p>

　　于興清清嗓子，小聲說：

　　“我拿冠軍，因為我是，第一名，所以我，拿了冠軍，我比所有人都快，我比所有人都得分，我比所有人都……”

　　“于興，”黃家坡打斷他“你想開船嗎？”

　　于興眼中像是點起盞燈，冷笙清晰地聽見一聲唾沫下咽。

　　“我們帶你去開船，怎么樣？”黃家坡向冷笙伸手，冷笙猶豫一陣，把船鑰匙放在他手里。

　　

　　吳銘誓和獄友打完手勢，對方面露喜色，遞給吳銘誓一支巧克力棒，吳銘誓拒收了。林才替他接過來，塞在他口袋里：“你學過手語？”

　　“懂一點，我媽教的。”

　　“冒昧問一句，令堂是聽障人士？”

　　“不，我爸聽不見，媽和他說話要打手語。”

　　“這樣啊。沒有買翻譯轉換器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爸去世十幾年了，可能當年還沒有這樣的東西?！?/p>

　　林才點點頭，看向另一邊，剛才的獄友還在遠處看著他們。

　　“你們聊的什么？”林才努努嘴，示意吳銘誓去看獄友“5736還在看你?！?/p>

　　“我們聊了些家常，不過他說他進來后很少有人能和他聊天，我是他見到第一個懂這么多手語的人?！眳倾懯膹目诖贸瞿歉煽肆Π?，放進嘴里，遠處的5736向他比了個大拇指，轉身走開了。

　　在監(jiān)獄里的生活很快，因為常常忙得脫不開身去想時間，吳銘誓意識到自己已經進來一周了是因為要和林才交換工作崗位，這周輪到他駕駛了。

　　“會開船就會開車。”林才告訴他。

　　吳銘誓明白這個道理，車和船的駕駛方式基本一致，只是少了在飛行高度上的調整，這讓開車要更簡單些。車輛安穩(wěn)地行駛在赤色的大地上，不時停下讓林才采集礦物，吳銘誓雙手松松垮垮地擱在方向盤上，瞭望遠方。

　　“走吧?！绷植耪f。

　　“那是什么？”吳銘誓指著遠處的一個土坡一樣的東西“以前有那玩意兒嗎？”

　　“十有八九是座礦山，”林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過去看看?！?/p>

　　“是不是有點遠？”吳銘誓看看地圖“快到邊緣了?！?/p>

　　“只要不出范圍，都不算遠。”林才說。

　　吳銘誓于是踩下油門，兩人向土坡的方向前進。不多久，土坡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但是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小，地圖上，這座土山剛好卡在規(guī)定范圍內。

　　“繼續(xù)開到頂上去嗎？”吳銘誓問。

　　“當然，”林才說“這地方還沒人來過吧，在這挖的石頭肯定比別的地方含鐵量高。”

　　吳銘誓繼續(xù)向上開，開到一半，車內喇叭響起：

　　“十五分鐘后將有西南方向的沙暴襲擊，請所有車輛迅速返回?！?/p>

　　“沙暴，只能回去了。”吳銘誓說。

　　“還有十五分鐘，”林才搖動機械臂“挖上兩塊再回去，不然白跑了?！?/p>

　　第一下，機械臂輕松鑿碎石頭，林才換成夾子夾起其中幾塊放入車斗。第二下，石頭似乎有些堅硬，沒有被破開，于是林才拉高機械臂，換成加壓式下墜鉆，松開鎖定。

　　“嗡——————”

　　

　　于興彎著些腰，被黃家坡?lián)е绨蛲庾?，臉上想藏又藏不住的喜悅，冷笙跟在后面，有些緊張的樣子。婦女從廚房走出來，被他們嚇了一跳：“你們干什么去？”

　　“我?guī)О⑴d出去轉轉?！秉S家坡回頭說，同時伸手去開門。

　　門先一步從外面打開，一個男人拎著漁網和桶進來，看見黃家坡，他原本勾著的嘴角迅速放下：

　　“你有完沒完了？吳銘誓！你想帶阿興去哪兒！”

　　“我們出去轉一圈，兜兜風?！秉S家坡說，隨即被冷笙狠狠拽了兩下胳膊。

　　“叔叔，好久不見?！崩潴闲χf，然后故作輕松地拍拍于興后背“沒有，我們帶阿興出去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回來了?！?/p>

　　“阿興！”男人看向于興“他們帶你去哪兒？是不是要出去開船？！”

　　于興低著頭，不說話，男人把東西放在地上，左手捏住于興的肩膀，高舉起的右臂就要揮下，被黃家坡一把抓住。然后，黃家坡身子一震，腳下險些一個趔趄——吳銘誓的身體不夠健壯。

　　“這不好吧?！秉S家坡說。

　　“吳銘誓，你滾出去！別在我家里管東管西的！還是說你想再被我踹出去一次？”男人甩開黃家坡的手“阿興，你自己說，你想開船嗎！”

　　于興搖搖頭。

　　“吳銘誓，看見沒，阿興不……”男人話未說完，腦門被冰冷的東西抵住。

　　“我們帶阿興出去轉轉。”黃家坡看著男人收縮的瞳孔，輕輕拍兩下于興的后背“去吧?！?/p>

　　于興看一眼男人，低頭溜了出去，冷笙緊隨其后，識相地快步走出門。

　　黃家坡可以感受到槍的另一頭傳來的顫抖，男人喊：

　　“死婆娘！愣著干什么！”

　　于是婦女就說：

　　“銘誓，阿姨求你了，你快放下槍吧。”

　　黃家坡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把槍從他額頭拿過，在手中轉了兩圈，漫步走出門。

　　男人喘口氣，轉身對著門外正要破口大罵，船早已飛得沒了影。

　　“你們星警都這么辦事嗎？”冷笙說。

　　“我早不是星警了?！秉S家坡把玩著手里的仿真手槍。

　　“隨你?！崩潴下柤?。

　　“不是，說，讓我開嗎？”于興開口了。

　　“你應該開不了船吧？”黃家坡回頭說。此時冷笙開著船，他在副駕駛上坐著。

　　“你說什么呢？”冷笙說“他是賽船冠軍啊。”

　　“你的駕駛證被吊銷，導游證也被沒收了?！秉S家坡接著說“因為你降落在了蘭衛(wèi)一表面，這違反了法律，同時也違反了條例?！?/p>

　　于興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他們答應給你很多錢吧？然而最終你也并沒有拿到。”

　　“告訴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黃家坡連續(xù)的逼問讓于興煩躁起來，他原本放松靠在椅背上的姿勢也變?yōu)槭址旁谠谕壬?，身體繃直：

　　“你不是，銘誓哥?！?/p>

　　“隨便你當我是誰。”

　　“你想，干什么？”

　　“你到底在星球表面看到了什么？”黃家坡把手槍放在前擋風玻璃的下的臺子上，剛好在于興的視線內。

　　

　　吳銘誓感覺腦袋里進了只馬蜂，“嗡嗡”地攪動他的腦花子，林才更嚴重，直接松開手柄倒在地上。吳銘誓趕緊跑過去，把林才扶起，林才翻著白眼，兩個耳朵都在流血，他口齒不清，手顫抖著指向駕駛位邊上的一個按鈕。

　　吳銘誓跑過去，按下按鈕，抽屜彈開，里面放著兩個急救包。他趕緊扯開一個，拿出紗布跑向林才。與此同時，車里紅燈閃爍，蜂鳴聲也響起，和吳銘誓腦子里的嗡聲合奏成一曲離歌，他忍著折磨把林才的耳朵用紗布塞上，然后握住采礦手柄，車上的噪音總算停下。

　　“怎么回事？”吳銘誓大聲問。

　　“敲到，硬東西了?！绷植沤Y結巴巴地說“先，先把車開回去，沙暴，快來了?！?/p>

　　吳銘誓看看表，剛才通報的時候大概是三點二十，現(xiàn)在已經三點半了，時間肯定不夠回去。他踩下油門，車子繼續(xù)往前方行駛。

　　“你干什么？”林才問。

　　“來不及了，”吳銘誓轉動方向盤“咱們先去山背面躲一躲。”

　　數分鐘后，林才緩過勁從地上爬起來，沙暴已經完全過去了，吳銘誓正在調整車的朝向。

　　“怎么了？”林才揪掉耳朵里塞著的繃帶，摳摳耳朵眼，掉出來許多血屑，好在沒什么大礙。

　　“收不到訊號，可能是天線被刮壞了?！眳倾懯恼f。

　　林才走到駕駛臺邊：“我來開吧，我大概還能記得路?！?/p>

　　于是吳銘誓和他換了位置，林才活動一下胳膊，握住方向盤，然后他就愣住了。

　　“那是什么？”林才指向山坡的不遠處“什么時候有那么大一個坑？”

　　“不是你砸出來的嗎？”

　　“怎么可能，先不說剛剛那一下那么結實，明顯是沒有破開，”林才邊說邊往坑邊行駛“這坑未免也太大太深了！”

　　吳銘誓被震撼到了。按照比例來看，采礦車大約三人的高度，采礦車的機械液壓臂最長可以伸出五倍于采礦車高度，但即便將機械臂完全伸展開來，距離天坑的另一邊依舊遠不可及。他有生以來從沒有見過如此大的坑。

　　“銘誓！你干什么呢！快收回來！”林才突然大喊。

　　“什么？”吳銘誓尚未從震撼中脫離，采礦車已經向一邊傾斜下去，盡管林才踩死油門向后倒車，車子仍是隨著破碎的石塊墜向深坑之中。

　　

　　“我們，去了，六個人?！庇谂d說。

　　“然后？”黃家坡已經將座椅整個轉過來，面朝著于興。

　　“他們，答應給我十萬元，一趟?！?/p>

　　“講重點?！秉S家坡把槍在食指上轉了兩圈。

　　“咱們現(xiàn)在往哪去？”冷笙問。

　　“蘭衛(wèi)一?！秉S家坡盯著于興。

　　狹小的車內空間，即便于興盡量避開黃家坡的目光，灼熱感仍在他的臉上蔓延：

　　“我們，先在蘭衛(wèi)一大氣層外飛了一圈，然后進入大氣層，又飄了段時間。最后，我們降落在蘭衛(wèi)一的表面，他們穿上防護服，出去了?！?/p>

　　“而且拿著槍，對嗎？””

　　“不是，我沒有給他們……”

　　“你知道蘭衛(wèi)一上有特級保護動物，我記得是叫蘭衛(wèi)灰猴吧，你縱容他們拿著槍去獵殺保護動物？”

　　“簡稱偷獵者。”冷笙說。

　　于興低下頭。

　　“你自己呢？”黃家坡問。

　　“我……開著船，跟在他們后面，他們發(fā)訊號，我就下去接他們?！?/p>

　　“他們后來都不見了，是你干的嗎？”

　　“不是！”于興喊，并且捂著臉開始哭泣“不是我，不是我！”

　　“黃家坡！”冷笙喊住他“別這樣追問了?！?/p>

　　“我為客戶負責?！秉S家坡說“那他們是怎么消失的？”

　　于興捂著臉，聲音從指縫里鉆出：

　　“他們先是追著那種猴子，一直開槍，他們追不上，就讓我下去接他們，我快要降落的時候，猴群突然聚攏過來……”

　　“你的意思是猴子把他們咬死了？”黃家坡問。

　　“沒有，猴子，不咬人，”于興說“猴子把他們圍起來，不久就散開了，我收到通訊，他們說了半句話，通訊突然斷了，后來他們聚集在飛船下面，我以為他們讓我下去接他們，就慢慢降落，可剛停穩(wěn)，他們開始圍著飛船大喊起來，喊得還是剛剛那句話，但是隔著玻璃，我又沒聽清……”

　　“他們喊得到底是什么？”黃家坡問。

　　“我說了，我沒有，聽清，”于興說“我只聽見了，幾個詞?！?/p>

　　“說出來?！?/p>

　　“‘早上’、‘魚’、還有‘辣椒’，多的，我也記不清?！?/p>

　　“繼續(xù)?！?/p>

　　“我準備開門，這時候遠處開來一輛車，上面坐著的人請求，接入我的飛船通訊，我同意了，他發(fā)來一串文字，說不讓我開門?！?/p>

　　“然后呢？”

　　“那個人，用擴音器，反復播放噪音，地上的人就，捂著耳朵，滿地打滾，我讓他趕緊停下，他不聽……”

　　“然后？”

　　“地上的人，他們有槍，”于興咽口唾沫“他們就開始開槍，車被打爛了，那個男人被打死了?！?/p>

　　黃家坡看一眼冷笙，冷笙點點頭：“法醫(yī)鑒定是槍擊。但是他以前從來沒有這么詳細地說過，我們一直以為是偷獵者和吳叔起了爭執(zhí)之后才攻擊他的?！?/p>

　　“你為什么不和法官說？”黃家坡問。

　　于興搖搖頭。

　　“那些人去哪了？”黃家坡問。

　　“他們繼續(xù)開槍，把飛船打壞了，我太害怕了，呼叫了援助，還挨了頓罵。等到援助抵達，他們，都不見了?！?/p>

　　“那件事發(fā)生之后蘭衛(wèi)一就封鎖了?！崩潴险f“警方也進行了全面搜索，只找到了槍支，偷獵者都不見了。”

　　“是被猴子吃了嗎？”黃家坡說。

　　“猴子，不咬人?！庇谂d小聲說。

　　“那他們會去哪兒呢？”冷笙問。

　　“我看見，他們頭上，好像長出了灰頭發(fā)。”于興低著頭說。

　　

　　吳銘誓和林才都浮在空中，他們起初都認為是極速下墜帶來的失重，直到吳銘誓先開了口：

　　“咱們掉了多久了？”

　　“不知道，”林才搖搖頭。他抓住椅背慢慢飄回椅子上，再用另一只手抓住方向盤，來回扭動一番，又踩了踩油門“還在空中?！?/p>

　　“車上有燈嗎？”吳銘誓問。

　　“差點忘了?！绷植旁诜较虮P下面按了幾下，車的周圍一圈都亮起燈，兩人發(fā)現(xiàn)車正浮在空中。

　　“咱們好像沒在下落。”吳銘誓說，他操控機械臂在空中攪動，讓車子能四處移動，橫向飄了幾下，車碰到了墻。

　　“試試往上爬？”林才建議道“利用機械臂彈出的反沖力?！?/p>

　　吳銘誓揮舞機械臂，調整好朝向后，將小臂朝墻面奮力一推。車子迅速向上方遠處的光點飛去。沒飛多久，車子的速度又迅速慢下來，最終向下落回并停在了空中。兩人也重新感受到腳踏實地的美好?？聪蛩闹?，不少石塊浮在和他們相同的層上，就好像這里有一片看不見的地面在支撐著一樣。

　　“再來一次?！绷植耪f。

　　吳銘誓搖動手柄，不久抵達墻壁，而當他蓄滿力氣朝墻上彈出液壓的小臂時，飛船卻僅僅向上運動了一小段距離，就重新落回剛才的平面上。

　　吳銘誓調整好姿態(tài)，飄到墻壁邊，彈出小臂，這次和上次的情況稍有區(qū)別，因為角度不夠，大部分力量消耗在了橫向移動上，最終使他們飄到了另一邊的墻壁附近。

　　“再來。”林才說。

　　“先別來了，”吳銘誓指指屏幕“車子快沒能量了?！?/p>

　　“這樣下去氧氣也遲早會耗盡。”林才說。

　　“往下吧?！眳倾懯膶C械臂瞄準上方一些的墻壁“說不定可以從洞的另一頭出來。”

　　“你覺得咱們在星球的中心？”林才突然笑了“那就試試吧，從哪兒出去不是出去?！?/p>

　　于是吳銘誓推動手柄，車像箭一樣自上而下地射去，他們再次飄在了空中，這次，速度減緩得不快，他們注意到不止上方有光點，在他們的下方，一個黃色的亮點正在逐漸放大。

　　車子和周圍的碎石塊一并落入了水中，就在要往下沉的時候，一個巨大的弧面將他們撈起。吳銘誓趴在玻璃上，林才也不例外，一個龐大到難以想象的“人”正注視著他們，而礦車正是被他手中的巨大勺子所承托著。他突然將半球靠近，并且張開嘴。

　　“你們——好！”聲音穿透玻璃鉆入車內，林才不得不塞住耳朵以免再次受到傷害。吳銘誓則緊捂著耳朵，瞇著眼睛看向外面。車上的一切都在劇烈震動，就像地震時沒有及時拉下固定桿一樣。

　　待“人”合上嘴，吳銘誓說：

　　“我好像聾了。”

　　林才調出喇叭，然后沖著麥克風喊：

　　“你是誰？”

　　“人”皺皺眉，把勺子放在桌面上，然后拿來一個喇叭一樣的東西放在車前，于是林才又喊一遍：

　　“你是誰！”

　　聲音隨之膨脹數倍，向著“人”散出。

　　“我叫酉————群?！蹦腥死L嗓音，可以看出這門語言他還掌握得不熟練“你們——認識我。”

　　“人”用手勢挨個比出五、七、三和六。

　　“5736？”吳銘誓一眼認出。

　　“是——我?！庇先狐c點頭。

　　“你是怎么找到我們的？”吳銘誓問。

　　“巧克——力棒里有定——位器，”酉群說“可降——解的?！?/p>

　　“你是5736？怎么可能！”林才喊“5736比我進來得都晚?！?/p>

　　“我制——造出它，然后操——控它和你們——打交道?！庇先赫f“實——際上，你們——包括監(jiān)獄都——在我的船上?！?/p>

　　“這是你的船？”

　　“對，我的逃——生飛船?！?/p>

　　

　　“你說明白，什么叫灰色頭發(fā)?！秉S家坡說。

　　“就是，灰色的，頭發(fā)?！庇谂d說。

　　“猴子的灰色？”黃家坡問。

　　于興不說話。

　　“快到了?！崩潴险f“你準備怎么辦？”

　　蘭衛(wèi)一是人類發(fā)現(xiàn)的第二顆宜居星球，原本計劃中的移民卻因突如其來的發(fā)現(xiàn)而被迫取消——某種地球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猴子，有政客原本提議將它們全部圈養(yǎng)于一個區(qū)域內，剩余的地方即可供人類居住，最終被政府以保護生態(tài)為由駁回。因為猴子通體銀灰色，科學家將這種猴子命名為蘭衛(wèi)灰猴。

　　“先在大氣層外面轉轉，”黃家坡說“然后找個空子鉆進去?！?/p>

　　“真是個好星警。”冷笙說。

　　“不行！不行！”原本萎靡的于興突然大喊，同時揮舞著雙臂，又扒住冷笙的座椅“不能去！會變成猴子的！”

　　“有防護服?！秉S家坡拍拍座椅下，發(fā)現(xiàn)是空的。

　　“這不是你的警車。”冷笙搖搖頭。

　　“不行！防護服，沒用。他們六個，都穿了?！庇谂d說。

　　“那就不降落，在天上看兩眼?！崩潴险f“黃家坡，也替你的客戶想想?！?/p>

　　黃家坡哼一聲，表示默許。

　　飛船剛靠近蘭衛(wèi)一，船上就響起刺耳的警報聲，隨后是機械的女聲強行接入通訊：

　　“請不要靠近蘭衛(wèi)一，這里是法定特級保護區(qū)，嚴禁任何人接近。”

　　黃家坡扯過麥克風，焦急地喊：

　　“我們的飛船出現(xiàn)故障，不得不降落在這顆星球上！”

　　“如果強行接近，我們將會采取任何措施！”

　　“緊急避險！”黃家坡說完關閉麥克風“行了，這樣即便是……”

　　“嗖——”一道激光在飛船前幾百米處鉆過，擊中了一塊垃圾，將之熔成幾顆散落的金屬球。

　　“媽的，這崽子玩真的?！秉S家坡解開安全帶“換我來?！?/p>

　　“你行嗎？”冷笙聲音又急又慌，同時開始轉動方向盤準備調頭，這時，一聲爆炸讓船體驟然傾斜，黃家坡被狠狠甩飛到了墻上。

　　“怎么回事??！”冷笙問，操作更加手忙腳亂。

　　“船體后部中彈了，”于興說“很可能是引擎。”

　　“引擎？那不就動不了了！”冷笙說。

　　“船上一般有多個引擎，破壞的可能是右側的那個?！庇谂d說。

　　一道激光從船側面幾米處射過。

　　“于興，你現(xiàn)在立馬把船降落到蘭衛(wèi)一上，事成后那十萬元我補給你?！秉S家坡從地上爬起來“這艘船也送給你，干不干！”

　　于興只猶豫了半秒，隨后迅速解開安全帶：“笙姐，換位?！?/p>

　　冷笙很快和于興換好了位置，于興一手握住方向盤，另一只放在椅子側面，將之調整到他習慣的角度和位置：

　　“地上那家伙，快點坐好?！?/p>

　　黃家坡剛把身體放到椅面上，一股強烈的推背感就將他按死在其中動彈不得。黃家坡費了好大勁才把安全帶扯下來插好。

　　“記得提醒他健身，”黃家坡說“這副身體像是三天沒吃飯?！?/p>

　　飛船以詭異的路徑蜿蜒沖刺，在隕石和太空垃圾間穿梭，并且連續(xù)躲避開數道激光，沖向蘭衛(wèi)一，很快，飛船如入水的劍魚般穿透云層迅速落向地面，于興操控車子調整姿態(tài)，最終安穩(wěn)懸停在地面上數十米處。

　　“現(xiàn)在我們的下方就是著名景點，蘭衛(wèi)一?！庇谂d說。

　　“你一點也不傻?！秉S家坡喘著氣說。

　　“我知道你爸為什么不讓你開船了?！崩潴夏缶o袋口說。

　　“就算再傻也能認出，這是JL7465，限量款的收藏船。”于興說“至于我爸，他就是個牲口?！?/p>

　　“繼續(xù)降落吧?！秉S家坡說“看來有人等不及了?！?/p>

　　“我？我一點兒也不想下去?！崩潴险f“不過要是可以把這個嘔吐袋丟出去我還是很樂意的?！?/p>

　　“不是你，”黃家坡指向遠方，一個人形生物正向這邊奔來“是他。”

　　

　　“我們來自時曳星——系，我們的星——系遭到了‘寄’傳播，因此我們——才不得不離開母——星。”酉群說“我和蘇涑漂——流到了這里。”

　　“這里還有其他人？”林才問。

　　“不，蘇涑是——我的飛船?！庇先赫f“蘇涑，和他們——打個招呼?！?/p>

　　“你們好?！币粋€甜美的女聲從四周傳來，而聲音流暢得像是普通的鄰家姐姐“我是蘇涑。”

　　“我訓——練了她學習你們——的語言，然后我再跟——她學?！庇先赫f。

　　“你真該再學段時間。”林才說。

　　“你剛剛講到的‘寄’是什么？”吳銘誓問。

　　“這個‘寄’就——是，算了，讓蘇涑講給你們——吧?！庇先簢@口氣，把一副巨大的耳機塞進他那山洞般大的耳孔里“‘啊’，‘啊’，‘啊’，‘啊’?！?/p>

　　“他根本不理解聲調的意思?！绷植艑倾懯恼f，吳銘誓點頭認可。

　　“關于‘寄’，我們所知道的是，它并非是生物，也并非來自環(huán)境，而是來自感染‘寄’的生物本身，并且僅會在嚴格意義上的同類間以思維形式傳播。‘寄’的表現(xiàn)形式有許多種，據生物所屬生態(tài)形式所定，大部分‘寄’是無害的，并且常常轉瞬即逝，難以被發(fā)現(xiàn)，但是，一旦‘寄’擁有了以下三種特征，它將帶來極大的危害。一，破壞性，即對生物本身造成損害。二，自衍性，即自我復制，并且能讓生物積極表達。三，偽裝性，即感染者在初期和常人并沒有很大區(qū)別，導致難以分辨?！?/p>

　　“等下，你說的這個‘寄’到底是東西還是什么？”林才問“一會兒傳染一會兒表達的?！?/p>

　　“我猜她的意思是，‘寄’是種傳播途徑特殊的病毒?！眳倾懯恼f。

　　“不準確，‘寄’實際上不是在傳播，”蘇涑說“你可以這樣認為，當你知道‘寄’的時候，在神經意識的傳導下，身體里會自然而然產生‘寄’，然后開始復制?！?/p>

　　“我還是別去理解了。”林才說。

　　“在‘寄’爆發(fā)后，許多人在家中無緣無故暴斃，也有人在感染中慢性死去。因為沒有人可以確定其他人是否被‘寄’感染，所以政府只能讓所有人離開星系，各自為生?！碧K涑說“我制造引力將泥土緊緊包裹在飛船表面，從而偽裝成一顆隕石。這樣可以避免感染者的襲擊?！?/p>

　　“據——說，我們物種的‘寄’是一個極其簡——單的詞匯，所以我必——須避免任何新信息的接受?！庇先喝∠露鷻C，從桌上拾起本樓一樣高的書籍“可能哪次不小——心看或者聽了一句——話就被感染了。我這么長時——間來都只——讀舊書?！?/p>

　　“你難道要一直這樣下去嗎？”吳銘誓問“在太空流浪，躲在沒人的角落?！?/p>

　　“沒——辦法，”酉群搖搖頭“我們的族——群已經走到——了盡頭”

　　“你們有沒有想過換一種語言？”林才問“或者政府管控一下，不允許傳播那個詞匯？”

　　“你還是沒有明白問題的關鍵，”吳銘誓說“只要你意識到‘寄’，你就會被感染，和用什么表達方式無關，而政府一旦禁止傳播某個詞匯，那么這個詞匯將以最快速度傳播給所有人。這道題是無解的?！?/p>

　　林才聳聳肩膀。

　　“好了，和你們——聊天還挺放松——的，我送你們——出去吧?！庇先赫f著，把勺子舉在剛才他們落下的地方，這是一個巨大的透明缸，里面有株藍色的植物在緩緩浮動，上方則是一根長管連通至地面。

　　“蘇涑?！庇先赫f。

　　“明白?！碧K涑回答，隨后，車子就像被磁力牽引一樣，逐漸飄向上面的隧洞。

　　“拜拜。”林才和吳銘誓說。

　　但是他們已經離開了喇叭，酉群聽不見了，只有蘇涑在回答：

　　“再見。”

　　林才覺得不是很禮貌，于是繼續(xù)喊：

　　“請?zhí)嫖蚁蛴先恨D達，非常感謝他能邀請我們來這里?！?/p>

　　“我會如實轉達的?！碧K涑說完，以林才的口氣復述了林才的話。

　　“從沒有人這——樣謝過我，我也很感謝你們——”酉群聲音顫抖地說。

　　“他指定是孤獨壞了，”林才說“到死都不能見到同類?！?/p>

　　

　　“你是什么人？”黃家坡用喇叭向下方廣播。

　　“噓！噓！”男人做出噤聲的手勢“安靜點，慢慢降下來，讓我上去?！?/p>

　　“你的身份未知，我們不能讓你上船?！崩潴险f。

　　“我是腦科醫(yī)生，我叫邱仁，快讓我上去！”男人喊“猴子馬上要來了！”

　　“邱仁？”于興突然喊“你叫邱仁？！”

　　“你認識？”黃家坡問。

　　“就是他，許諾要給我十萬塊錢，然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于興喊。

　　“你是當年的司機？我靠，你還活著啊！我以為你被打死了?！鼻袢收f“那你還不快下來接我，接上我，我不就可以給你打錢了嗎？”

　　于興看向黃家坡，黃家坡不說話，冷笙開口了：“你的意思是，你在蘭衛(wèi)一待了十年？”

　　“豈止??！我覺得我至少待了二十年！”

　　“要不先接他上來吧，猴群好像快過來了?！庇谂d說。

　　“你剛剛不是還很抗拒降落嗎？”黃家坡說。

　　“人命關天。”于興手放在拉桿上，黃家坡笑一聲：

　　“行了，接他上來吧?！?/p>

　　于興立刻拉動拉桿，船向地面落下，最終平穩(wěn)著陸。屏幕上顯示空氣質量達標，符合人體的健康標準，他按下開門鍵，邱仁立刻跳入船里。

　　“我的媽呀，總算是有人來了。”邱仁說。

　　“給錢！”于興回過頭向著邱仁伸出手，被他一巴掌打開：

　　“我在這兒待了十年，哪有錢給你，等以后著?！?/p>

　　“你怎么會一直待在這兒呢？”冷笙問“這么多年，你靠什么維生?。俊?/p>

　　“說來話長?！鼻袢首轿ㄒ豢罩奈簧希寻踩珟Э酆谩白甙?。”

　　“去哪兒？”黃家坡問。

　　“當然是回家了，我都十年沒回家了?！鼻袢收f。

　　“我們來這里不是為了接你，”黃家坡說“有事情要辦。”

　　“那至少也先把船升起來。”邱仁往遠處看，灰色的線揚著沙塵正往這邊卷來。

　　于興把船重新懸停在剛才的高度，黃家坡說：“現(xiàn)在，給我講講你這十年是怎么過的。”

　　“很簡單啊，我跟隨猴群生活?！鼻袢收f“他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他們在哪里睡覺……啊不，我在屋子里睡覺。”

　　“哪有屋子？”黃家坡問。

　　“就在那，”邱仁指向一個方向“那里有一棟可以隔絕開猴子的屋子，不知道誰留下的?！?/p>

　　“是吳叔叔，”冷笙說“就是你們亂槍打死的那位護星員?！?/p>

　　“哎，你不要亂講啊，我可沒槍，而且我一直都和猴子在一起的，剛下船我就被猴子抓走了?！鼻袢收f“我是聽見一兩聲槍響，但是絕對和我沒關系?！?/p>

　　“接著說，”黃家坡說“你這十年都在干什么?！?/p>

　　“哎呀，這還得從我為什么來這里開始說?！鼻袢柿闷鹚麄冗叺念^發(fā)“對了，我有沒有講我不是地球人？”

　　頭發(fā)下面赫然是一大一小兩只耳朵。

　　

　　那天，我剛進醫(yī)院不久，一個疑難雜癥就找上門來，有個小孩嘴里不斷念叨同一句話，但是他又口齒不清，大家始終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我們科室的人都去看，甚至我的師傅也去了，于是我也去看，他們說，這小孩發(fā)燒把腦子燒壞了，可我覺得不是。腦子壞了還說什么話啊，肯定就只能咿咿呀呀的出聲了。

　　我們到了病房，小孩還在說話，他媽媽也在邊上，見我們都進來了，她就求我們救救他孩子，我們當然不能拒絕，于是就望聞問切，研究分析他孩子究竟得了什么病。師傅首先猜測，是受傷導致大腦皮層和語言相關的系統(tǒng)出了問題，但是檢查表明孩子什么傷也沒有，健康得很。

　　結果，一個實習生在小孩邊上聽了半天，突然說他知道了，小孩說的就是“xxx”。大家比對了一下，確實是這樣，但還是沒人能說出這小孩生的什么病?？墒怯诌^了不久，小孩開始變得躁動，他的頭發(fā)變成了灰色，并且迅速生長出灰色體毛，然后是那個實習生，他的頭發(fā)也開始變灰，然后就是孩子的媽媽和其他醫(yī)生，包括我?guī)煾?。他們之后都像那個小孩一樣變得神情呆滯，嘴里重復著“xxx”。

　　我感到不妙，于是想到可以打120，過了不久，我們醫(yī)院皮膚科的醫(yī)生都來了，他們也搞不懂這是怎么回事，然后，其中一個醫(yī)生也開始長出灰頭發(fā)。我意識到不太對勁，就報了警，然后告知院長疏散人群，最后，這件事層層上報給上級，最終居然驚動了副星長。

　　她專門下達命令，要求封鎖消息，并且親自將所有發(fā)病的人都統(tǒng)一接去了一顆未知星球上，也就是蘭衛(wèi)一，那里有著一片未開發(fā)的原始森林，可以供這些人生存。直到很久以后蘭衛(wèi)一被探險家發(fā)現(xiàn)，副星長才又宣布，星球上有著保護動物，要以生態(tài)保護的名義將其與人類社會分隔開。

　　沒過多久，醫(yī)院逐漸被憤怒的家屬堵塞，他們質問醫(yī)院，他們的家人和朋友為什么無緣無故就消失了，而其中有的人只是患了感冒，甚至有的人只是個醫(yī)生。我和其中部分人講述了真相，他們卻不肯相信我，還說我是滿嘴謊話的騙子醫(yī)生。我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包下一輛飛船，帶著幾個患者去一探究竟，但是我沒想到我們中混入了兩個偷獵者，他們悄悄帶上了槍，計劃抓一只那所謂的保護動物賣到黑市上大賺一筆。

　　我和導游——也就是司機——商量好，他帶我們在蘭衛(wèi)一往返一次，我會給他十萬元。我們很快出發(fā)，并且最后安全抵達。我們從飛船上下去，看到了蘭衛(wèi)灰猴，我原本以為到這里就結束了，但是沒想到兩個偷獵者開始射擊并且追趕灰猴，然后灰猴開始逃跑，偷獵者開始追，我們也在后面追，想要阻止他們，可不久后許多猴子都跑過來，我們被包圍了，他們奪走了我們的隔音器和耳塞，因而大家都暴露在他們的聲音下，所有猴子都在叫著“xxx”，其中一個偷獵者想打通訊，被我阻止了，他用槍威脅我，我沒有辦法，只能把他的通訊器踩壞。而另一個通訊器就在我的手里，下場也一樣。

　　猴子在臨走時舉起我，把其他人留在原地就跑遠了，然后我就聽見了槍響。我一直想逃卻逃不掉，他們不攻擊我，也不放我走，最終，我跟著他們到了他們的棲息地，在那里，我見到了一只老猴子，他的聲音沙啞，我一下子就聽出了他是什么人。

　　他拉著我，重復著“xxx”，讓其他猴子把我藏進了猴洞里，每天送來吃的和水。這樣過了段時間，他們突然肯放我走了，我于是回到我們降落的地方，可是這里什么也沒有了，我最后只撿到了通訊器外殼的碎片。不過，在后來的閑逛生活中，我找見了一間屋子，我把窗戶砸開鉆進去。幸好在那里我發(fā)現(xiàn)了書，我就這樣度過了十年。

　　

　　采礦車像坐著電梯一樣被安穩(wěn)地送上地面，而下方的大洞也一并消失，采礦車最終安穩(wěn)落地。

　　“奇妙的體驗?！绷植耪f“該回去了，氧氣快不足了?！?/p>

　　“似乎有車過來了?！眳倾懯恼f。

　　林才駕駛礦車駛下山坡，另一輛礦車迎面駛來。兩車靠得極近，對面車上的單刀在哈過氣的玻璃上連著畫下幾個問號，吳銘誓指指遠處，又在窗戶玻璃上哈口氣，反著寫下了“回去再說”四個字。

　　“回去后還是別告訴他們咱們看見什么了，”林才說“太扯?！?/p>

　　吳銘誓當然也同意。

　　回到基地后，每個人都在追問他們倆到底去了哪兒，但是林才和吳銘誓始終守口如瓶，只肯說在沙暴時躲在了山丘背面，不久也就沒有人繼續(xù)追問了。下午吃飯時，5736坐到了林才和吳銘誓的一桌。

　　“喲，酉群，”林才摟住5736的肩膀“好久不見啊，哈哈。”

　　5736搖搖頭，打出一個手勢，吳銘誓見狀，皺著眉頭做出回復，5736再次搖搖頭。

　　“怎么了？”林才問。

　　“沒事，他說你不要抱他，別把汗?jié)n到他身上。”吳銘誓說。

　　“好家伙，我就摟你一下，還能把汗?jié)n上去不成？”林才松開胳膊。

　　不多久，吳銘誓先一步吃完，5736則端著盤子去倒剩飯，林才則還沒吃完，坐在位置上扒拉著剩下的菜。出了食堂，5736和吳銘誓一起進了走廊盡頭的廁所。

　　“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是事實如此，你們剛走不久他就出現(xiàn)了異常?！?736說，并且是以一個輕柔的女聲，吳銘誓知道這是誰的聲音。

　　“為什么？”吳銘誓問。

　　“你們說的話觸發(fā)了‘寄’。”蘇涑說。

　　“可我們不是還活……”

　　“你忘了，‘寄’只會在同類間傳播?！?/p>

　　“是哪句話？”

　　5736安靜了幾秒，隨后嘴里傳出帶有雜音的句子：

　　“非常感——謝他能邀請我們——來這里，來這里，非常感——謝……”

　　吳銘誓低下頭。

　　“你也不必太過自責，”蘇涑說“酉群在最后清醒的意識中很開心，他是帶著笑離去的。”

　　“嗯?！?/p>

　　“你不用告訴林才，”蘇涑頓了頓“我會代替酉群繼續(xù)扮演5736這個角色?！?/p>

　　吳銘誓趴在洗手臺前洗臉，5736扯下段衛(wèi)生紙放在他旁邊，自己出了門。

　　

　　“你個混賬！”冷笙揪住邱仁的領子“你為什么要帶他們去！”

　　“那是我的清白！”邱仁推開冷笙的手“我的清白難道就不算東西了嗎？我平生最厭惡別人憑空污我清白?！?/p>

　　“清白在人命前算個屁！”冷笙提起拳頭就要打，邱仁再次推開她的手，隨后一個冰涼的物體頂在他腦門上。

　　“你就拿這破玩意兒逗我啊，哈哈?！鼻袢市ζ饋?，隨后從口袋里抽出兩把一模一樣的，都指在黃家坡頭上“我在那間屋子里找到了滿滿一整箱?！?/p>

　　“船上的人，現(xiàn)在全部停止活動，駕駛員開啟自動駕駛，并立刻移交駕駛權！”一個富威懾的女聲在船內響起，其余三人還在疑惑，邱仁已經丟下槍正襟危坐。

　　“你是誰？”黃家坡問。

　　“我是S?！迸暬卮?。此時就算再遲鈍的人也能辨認出，事情已經脫離控制，整個聯(lián)邦只有一人有著以單個字母命名的權力——副星長。

　　天空被龐大的陰影籠罩，一艘巨艦漂浮在眾人的正上方。隨著駕駛權的移交，小船像上桿的魚兒一樣直飛向巨艦，最終從其側面打開的一處艙門進入。飛船經各種管道的傳輸，最終停在了一處空曠的大空間，前方萬丈高的椅子旋轉半圈，一個貌美的女巨人怒目圓瞪。她將飛船用勺子舀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控制臺上。

　　“你們是什么毛??！為什么要去蘭衛(wèi)一？”S指著飛船說“那地方不是你們該去的！”

　　“副星長，你還記得我嗎！”邱仁大喊“我是邱仁啊！”

　　“邱仁？”

　　“我是當年那個醫(yī)生啊，就是我通知的緊急事件！”邱仁說。

　　“哦，那個外星人，我想起來了?！盨點點頭“原本有任務要交給你，可這么多年我一直沒見你，你去哪了？”

　　“我就在蘭衛(wèi)一啊，當年我坐飛船到這兒被猴子擄走了，后來我逃出來時船已經不見了，這里沒有通訊手段，我就一直在蘭衛(wèi)一上生活?！?/p>

　　“被猴子擄走？倒也正常，畢竟他們許多都是你的朋友……等下，你也是當年六個人之一？！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我管理各類事務已經夠累了，你還要這樣氣我！”S說。

　　“副星長，你的意思是，那些人真的變成了猴子？”黃家坡問。

　　“唉……”S搖搖頭“這件事是絕對的機密。而且他們并沒有變成猴子，他們只是感染了‘寄’?！?/p>

　　“‘寄’是什么？”黃家坡問。

　　“對啊，這些你都沒有和我說過，我才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人啊?！鼻袢收f。

　　“這些……說來話長。”S說“其實我逃亡到你們的星系也是因為它，我的母星是數個光年外的時曳星系，我們的文明被‘寄’所感染，所有人都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最后我漂流到了這里，和你們建立了聯(lián)系，并且一步步走到了副星長的位置。多年前的某天，我得知了一種隨語言傳播的疾病，這時我明白，‘寄’也找上了你們。我迅速采取措施，隔離感染者，并且將他們都送去蘭衛(wèi)一生活。我還安排了一個聽障者負責照顧他們?！?/p>

　　“吳承?！碧K涑說。

　　“你知道？”S問。

　　“吳叔含冤離世，兇手逍遙法外，這都是你們對外宣稱的?！碧K涑說“你早就知道，兇手已經變成了猴子，過他自由自在的生活去了！”

　　S嘆口氣，將眼鏡取下，輕輕放在桌面上，即便如此幾人也感到了好一陣震動。

　　“如果我將所有真相公布，你們的文明將人人自危，大家不敢交流，不敢溝通，最終完全重蹈我們的覆轍?！盨說“我是在保護你們，我不想一個朝氣蓬勃的文明感染上和我們一樣的惡疾。”

　　蘇涑含著淚，她覺得自己還能反駁，但她的嘴唇不住地顫抖，已然說不出話。

　　“我現(xiàn)在告訴你們的事，也只有極少數人知道，”S說“邱仁?！?/p>

　　“我在?！?/p>

　　“你絕對不可以把那句話說給任何人類聽，明白嗎？”

　　“明白。”

　　“你們剩下幾個，今天的事也不許說出去，明白嗎？”

　　蘇涑沒有答應，于興像是走了神，只有黃家坡說：

　　“我有兩個條件?！?/p>

　　“條件？”S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你拿你們文明的未來和我談條件？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你隨便?！秉S家坡聳聳肩。

　　“說?！盨咬牙切齒道。

　　“一，從監(jiān)獄里幫我撈個人出來?！秉S家坡說“以你副星長的身份，很簡單吧？”

　　“還有呢？”S稍松口氣。

　　“二，邱仁借我一用?！?/p>

　　“哎，你說什么呢，我可不是東西！”邱仁喊。

　　“你欠于興的錢我已經替你還上了。”黃家坡說。

　　“這樣啊，”邱仁攤手“那……沒辦法了。”

　　“沒事，只是件小事，”黃家坡湊到邱仁耳邊小聲說道“幫我給一個人帶句話就成?！?/p>

　　

　　吳銘誓打掃監(jiān)獄樓道時，一個獄警走過來，用警棍捅捅他的胳膊：

　　“0359號黃家坡，現(xiàn)在跟我走?！?/p>

　　“可這還沒掃完……”吳銘誓說。

　　“有人找你，現(xiàn)在聽懂了嗎？”獄警不耐煩地說。

　　吳銘誓在茫然中被牽著走進會面室，獄警講完了繁瑣的要求就關上門出去了。不久，房間另一面的電子閘門消解，一個男人走進來，自然地拉開椅子坐下。吳銘誓先是一震，又鎮(zhèn)定地挺直身子。

　　“又見面了，”對面的人用著自己的臉和聲音，讓吳銘誓有些古怪的感覺“黃家坡先生?！?/p>

　　“你好，吳銘誓?！眳倾懯恼f。

　　“事情都辦好了?！睂γ娴娜诵χf。

　　第二天下午，黃家坡刑滿釋放。吳銘誓開船來接他，冷笙也在，并且直接在船上為兩人交換了意識液。

　　“呼，”吳銘誓從駕駛座上抬起頭“這身體有點小啊，而且又瘦弱?！?/p>

　　“我覺得真不如小點好，”黃家坡說“不過你確實該鍛煉了。”

　　兩人相視一笑。

　　“快走吧，”冷笙說“副星長現(xiàn)在就要見你?！?/p>

　　“你昨天把事情都講給她了？”吳銘誓踩下油門。

　　“還用我告訴，”黃家坡說“整個監(jiān)獄都在她的監(jiān)視下，你的每一個字她都能親耳聽見?！?/p>

　　“這么說，她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吳銘誓問。

　　“倒不如說她已經實踐過了，”黃家坡說“蘭衛(wèi)一不就是樣本嗎？”

　　吳銘誓嘆口氣，冷笙輕拍兩下他的后背：

　　“銘誓，犯人已經受到了懲罰，他們將在模糊的意識中作為一只猴子度過漫長的后半生?！?/p>

　　“坡哥，你自己的事情有結果了沒有？”吳銘誓問“需要我?guī)褪裁疵?？?/p>

　　“你大可以摸摸自己的右口袋?！秉S家坡仰面躺著，輕松地說。

　　吳銘誓騰出右手，從口袋里掏出個密封袋，一根金屬手指就在袋子里。

　　“這是……電子指？”吳銘誓仔細地翻看。

　　“而且是小拇指，它的主人正在學習生存技巧，和親愛的猴子們?！秉S家坡拿過袋子“我就先走了，副星長就在上面等你們?！?/p>

　　黃家坡推門下車，看著飛船拖著湛藍的尾焰駛向遠處巨大的艦船。進入艦船的流程依舊，飛船最終再次落入那個開闊空間，并且恰好落在了一處低洼中。

　　S正拿著一只勺子接著他們。她把勺子放在操控臺上，說：

　　“吳銘誓。”

　　“是我，副星長。”吳銘誓說。

　　“你好，”S說“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向你父親的經歷表示抱歉。”

　　“我同樣為酉群的死而抱歉。”

　　“他真的死了？”S問。

　　“真的，這個消息是他的船告訴我的?！眳倾懯恼f“并且我確實聽見了他重復說著一句話?！?/p>

　　“他的船？”

　　“他的船上有個會說話的人工智能，他管她叫蘇涑?！?/p>

　　“是嗎？他就愛鼓搗這些小玩意兒。”S托著臉，看向遠方的斑駁星空“這么久過去了，我還以為他早就忘了我了……好了，不談這些了，你的計劃我都已經了解。”

　　“然后呢？你認為可行嗎？”

　　S一揮手，蘭衛(wèi)一的虛擬影像就被投放在空中：“這就是我的答案?！?/p>

　　“好，只要你有辦法聯(lián)系上你的族群，我可以立即出發(fā)?！?/p>

　　“強制廣播，除非船上的電子設備全部癱瘓，否則總會收到零散的信息——你已經決定要去了？”S一翻手收起投影“你和我不一樣，我是被災難強推著往前，最終落到了如此境地。你們文明的‘寄’已經得到控制，你大可以留在你的母星?！?/p>

　　“互幫互助嘛。反正地球上我也沒什么親戚朋友了，”吳銘誓說著看向冷笙“你覺得呢？”

　　“我會跟你走?！崩潴险f。

　　“三天后備好飛船，我會安排人接你們?！盨說“你們可以回去準備準備?！?/p>

　　“嗯……關于酉群的那只飛船，”吳銘誓頓了頓“你準備怎么辦？”

　　“就讓它繼續(xù)待在那兒吧，酉群應該會樂意在那安眠的。”S說“不過，要是你真的可以讓時曳星系重現(xiàn)，我會想辦法把它運回去?！?/p>

　　

　　一個月后。

　　吳銘誓從冬眠艙爬起，冷笙正揉著眼睛在讀郵件，看來是比他早起幾分鐘。

　　“誰發(fā)來的？”吳銘誓伸個懶腰，活動一下肩膀，身體的各項指標正在緩慢上升。

　　“于興?！崩潴险f“還有一封黃家坡的，更早，我還沒打開?！?/p>

　　郵件內容是一張照片，青年捧著一個銹了的獎杯和一個嶄新的獎杯，笑得十分開心。照片下附著的文字表示，限量船開著舒服極了，另外他的父親也已經被逮捕。

　　“我就知道他能再拿個冠軍?！眳倾懯恼f“看看坡哥說了什么?！?/p>

　　冷笙打開文件，里面是黃家坡錄制的一段視頻。

　　“瞅這嶄新衣裳，”黃家坡輕彈兩下帽子“還有這帽子，真不賴?！?/p>

　　帽子中間的警徽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黃家坡笑容中露出八顆牙，一樣閃亮。

　　“等會兒處理這第一個案子，看看這副新手鐲，猜猜是給誰的？”黃家坡拿起桌上的手銬展示“提示，一頭牲口?！?/p>

　　吳銘誓和冷笙都笑起來。

　　“你廣播了嗎？”吳銘誓問。

　　“正準備?！崩潴匣瑒悠聊?，一串音頻以各種語言、各種傳播形式朝四面八方發(fā)射出去“好了?！?/p>

　　這條時曳語的音頻翻譯過來內容如下：

　　“各位時曳星系的星民們，我們已經攻克了‘寄’的傳染，請放心返回母星?！?/p>

　　“以蘇涑和酉群的名義起誓。”